0728 一個月
陸優看著哀傷的少女，心疼的抬手想要摸一摸她的頭發，不過被躲過去了，陸優也不在意。
“你喜歡她嗎？”陸優問。
“那是當然。”燭明香沒有任何的猶豫，不明白陸優為什麽這麽問。
難道她表現的不夠明顯嗎？
陸優看著她，想到了自己。
“要知道她已經不在了。”陸優提醒她。
“那又怎麽樣？”燭明香的情緒突然的有些激動。
陸優沒有停止話題，而是淡定的詢問道：“那你還能喜歡她多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還是四十年？四十年後，你真的還能記住她的樣子嗎？你如何確認自己愛的是這個人，還是將你自己困住的執念？”
燭明香本來還想狡辯，可是聽到後麵，沉默了下去。
這種話題對她來說……有些沉重了。
陸優也發現了這一點，搖搖頭，露出一絲無奈的神色。
是他著急了。
對於這個女孩子來說，她還處在最基礎的生存需要階段，現在考慮這種問題有些早了。
不過也不能怪他……某種意義上，陸優覺得他和燭明香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所以與其說是陸優在詢問燭明香，不如說他在問他自己。
他已經等了二百年、三百年、四百年了……
他還有下一個四百年嗎？
讓他忘記妻子相貌和存在的，究竟是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冥冥之中的力量，還是時間？
陸優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他曾經以為，將他和妻子分開的是他無法企及的力量……曾經也覺得隻要不忘記她對方就會回來這個條件很簡單……
現在再想過去，發現自己是這真的幼稚。
時間才是最大的敵人。
隻不過……
陸優微笑。
時間是最大的敵人，但是又何嚐不是最有效和真實的鏡子，經過了它的洗滌，陸優才能明白，他永遠深愛自己的妻子，這種情感不是一時的衝動，是可以刻骨銘心，可以堅持千年的東西。
情感或許會消失，但是永遠不會褪色。
突然的，燭明香開口了。
“我——也許是執念吧。”
“恩？”陸優愣了一下，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回答。
執念……
“但是至少現在，我是愛她的。”燭明香看著陸優。
我和你不一樣。
陸優被少女的眼神弄得又是一愣。
“你這丫頭……倒是看的清楚。”陸優自嘲一笑：“至少現在是愛的……這樣一來，不坦率的倒是我了。”
燭明香不說話了。
如她所言，無論以後會如何，也許她會忘了重要的人，也會不在乎她，但是至少她現在是愛著對方的。
這就足夠了。
害怕的是有一天她不愛她了……那時候或許會覺得現在的自己非常的可笑，但是那對於她來說也是後話了。
陸優靜靜的看著燭明香，眼中喜愛的神色愈發濃鬱。
他這算是撿了一個寶貝吧。
畫作入他心，性子雖然容易慌亂，但是應該隻是最初的不熟悉……陸優覺得稍稍調教一下，這丫頭還真的不弱於那些修仙界中所謂的聖女。
陸優看徒弟，看的不是天賦，而是心性。
耿直，聰穎又勇敢有擔當的才是他最喜歡的類型。
燭明香在陸優眼裏，至少占據了幾個點。
很不錯。
絲毫不後悔他將珍貴的長生果丹藥送給了她。
“你接下來，就先跟著我學習畫吧，一個月的時間，線條中鋒筆，側鋒筆，順鋒和逆鋒，點染，擦，破墨，撥墨的基礎枝法我會一一教給你，有信心嗎？”
“一個月……有。”燭明香點點頭。
“學不會也沒關係，記住訣竅就可以了，你的基礎已經很紮實了，其他的還需要慢慢的積累，不過一個月的時間還是有些短，關於線條和局部輪廓的經驗，我隻能教給你人物的了，有意見嗎？”
“沒有。”燭明香搖搖頭。
她反正也隻畫人，偶爾的背景也都是荒山野嶺，能學畫人最好。
“恩。”陸優點點頭，正好，燭明香和瓊華的那個無痕小子他一起教，隻不過相對於他的義女，瓊華的那個每天就隻有幾個小時的時間，但是也足夠了。
“義父。”燭明香不知道從什麽開始，好像不抗拒這個稱呼了。
“你說。”陸優很高興。
“為什麽是一個月？”燭明香看著陸優的眼睛，詢問。
少女瘦弱，也不漂亮，但是有一雙非常美麗的眼睛，連陸優都很的欣賞。
“一個月，是這樣的，你還有一個妹妹。”陸優也不打算瞞著她，反正早晚要說的。
“妹妹？”燭明香念叨了這兩個字，沒有什麽太大的情感波動。
開玩笑，這才剛認識，有情緒波動才奇怪，所以陸優也沒覺得有什麽，也不認為將剛認的女兒送出去有什麽不好。
對他來說，未來的時間還有很多。
他喜歡這個義女，以後有足夠的時間和她相處，而如果要修煉的話，靈山的確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而且……將她送去修煉的話，這個少女應該還會鬆一口氣。
以後，她自然會理解自己。
陸優將所有他能看到的事情都看的非常的清楚，於是他繼續道。
“是的，你的妹妹，一個月之後，我會把你留在妹妹身邊，接下來，由你代替我照顧她，同時教導她繪畫的基礎知識，明白嗎？”
“明白了。”燭明香點點頭。
陸優能夠明確的感應到，燭明香鬆了一口氣。
果然，突然多了一個義父讓她不安。
而現在，有了找她的明確目的，她自然會安心不少。
“侍女的話，我還是很有自信的。”燭明香開口道：“我做飯的手藝，不比那些大廚差的。”
果然，無緣無故的好事相比於有需求，還是後者更加的讓她能夠接受。
有一個女兒需要人照顧、學畫……
雖然燭明香知道，以陸優的身份可以找到更好的侍女，更好的畫師……但是，這至少算得上是一個正當理由。
陸優能感覺到，她的情緒一下高興了很多。
大概是被人需要的滿足感在作祟？
“明香，你是我的女兒，不是侍女。”陸優提醒她，而經過了短暫的相處，他認可了這個女兒，稱呼也變得親切了許多。
“……恩。”燭明香點點頭，但是心裏真實怎麽想的也很明顯。
陸優無奈，但是對這個女孩子的好感又多了一些。
“對了，你的妹妹……你應該會很喜歡。”陸優想著情報中陸綾的信息，翹起嘴角，道：“和你的妻子，應該很相似，至少與那張畫上的年齡、外貌上差不多。”
“這樣嗎？”燭明香愣了一下，接著，稍稍的有些期待了。
“有這樣相似的人在身邊，忘記她的幾率會越來越小吧。”陸優嗬嗬一笑：“不過你可別忘了，每天要給我一張……你的妻子長大之後的圖。”
燭明香：“……”
陸優看著少女怪異的眼神，眨了眨眼。
這麽說好像怪怪的？
“好。”
好在，燭明香很快的點點頭，畢竟這是她答應過的。
“那今天的就從現在開始吧。”燭明香起身，從自己的巷子中取出作畫的必需品，熟練的硯墨。
陸優看著少女身上髒兮兮的麻衣，提醒道：“不先去打理一下嗎？不會的話，外麵有幾個侍女在等著了。”
“不需要，不會弄髒畫的，而且……現在的狀態比較好。”燭明香頭也不抬的道，隻要開始作畫，她就好像變了一個人。
雙手白皙，非常的精致。
“隨你喜歡吧。”陸優道，也不強求，畢竟，現在的燭明香就算是穿上了裙子，也會有濃濃的違和感。
反正陸優也不在乎外人怎麽看他的女兒，隻要他自己不介意就行了。
接下來，燭明香攤開畫紙，細細筆鋒在畫盤上碾過。
“血晶礦為顏料……色彩確實有可取之處。”陸優滿意的點點頭。
進入狀態的燭明香全然忘記了她的身邊還有其他人的的存在，全神貫注地屏息凝視著鋪在桌上的空白畫紙，臉上帶著不自然的潮紅。
落筆。
紅與黑的融合，不分彼此，光線與溫度都恰到好處的凝成了一條線。
少女的手飛速的動作著，紅色筆尖如同一隻飛舞的血蝴蝶。
墨筆丹青，如行雲流水繞素箋。
很快的，顏料幾下將一張紙劃分為大小不等的幾部分，初等的構圖完成。
再過了一會，紙上隱隱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身影，隔著層層的雲霧，朦朦朧朧地瞧不清全貌，看不清身段麵容，卻可以理解那種神韻。
陸優時不時的點頭。
人物輪廓有了，燭明香開始著手勾畫背景。
這似乎是她不擅長的，所以……她依舊選擇了那種，比較簡單的山野環境。
燭明香靜靜的坐了一會，指節捏的發白，輕輕在膝蓋上敲動著。
片刻後落筆，畫出粗線條，間或細致地勾勒幾下，白紙上一片素色中，清晰地呈現著遠處的山，積雪，近處的高樹，溪流，舊房子。
單單拿出來，也是一幅絕讚的素描風景畫。
陸優很滿意。
雖然筆法稚嫩，但是少女的筆似乎有魔力，孕育著濃鬱的感情，讓人心神向往，富有神韻。
這個景色，雖然有些破敗和簡陋，但是就像是真實存在的。
時間流逝，不知道過去了幾個時辰。
陸優的視線已經被紙上的女人完全吸引了。
太像了。
真的……很像。
就好像是，燭明香親眼看過她的妻子一樣，一顰一笑，身段，甚至是影子……
陸優一時間有些許的分不清現實和虛幻。
“完成了。”燭明香放下筆，胸口微微起伏，臉色也隱隱的有些虛弱，但是她非常的滿足，視線也沒有離開紙張上的女人。
兩人都靜靜的看著，沒有人說話。
許久之後，是陸優先動了。
白發男人突然驚醒，麵露一絲苦澀，他指著紙上，正躺在冰冷溪水裏的女人，紅裙子仿佛在隨著水流擺動。
“……她……為什麽流淚。”陸優率先出聲。
“沒有流淚，那是溪水。”燭明香道。
“好，那她在等誰嗎？”陸優繼續問道。
“在等我。”燭明香沒有任何的猶豫。
“恩。”陸優點點頭：“很不錯，這畫可以給我吧。”
“當然。”燭明香點點頭：“不過，要等到顏料幹了才行。”
接著，她看著陸優有些黯然的神色，麵露不安。
“我……我今天心情不夠好，所以……代入了很多的個人情緒，如果義父你不喜歡的話……我以後會改的。”燭明香道。
“不需要。”陸優果斷的搖搖頭。
“悲傷，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吧。”
陸優看著畫，就好像看到了另一個世界，她的妻子一個人癡癡的等待，曾經的開朗、俏皮、愛玩的性子全部被時間碾碎，變成了化解不開的哀愁。
這種想法讓他心痛，但是……也未必不是一種督促他的動力。
“義父你喜歡就好。”燭明香沒有繼續說了，看著失神的陸優，臉上的不自然消失的幹幹淨淨，義父也叫的順口。
嗯，怎麽想也不吃虧吧。
大概是這樣的心態。
“對了。”燭明香將畫畫的工具全部收起來之後，突然想起了什麽。
“怎麽了？”陸優抬頭看著她。
“那個……我還不知道……義父你的名字呢……那個，如果不方便的話，不說也沒關係。”燭明香斷斷續續的道。
陸優聞言一怔。
“倒是我失禮了。”
修仙界沒人不認識他，俗世的話，和別人交流也很少用真名，倒是忘了自我介紹了，也沒辦法，他身邊親密的人實在是少。
“陸優。”陸優簡單的在紙上寫了兩個流暢的字。
“我記住了。”燭明香點點頭，然後，繼續道。
“義父，我一個月之後要照顧的……妹妹，她的名字是？”
“你妹妹啊。”陸優想到了什麽，嗬嗬一笑：“她的名字是陸綾，陸優的陸，紅綾的綾。”
“紅綾吧？好……美麗的名字。”燭明香眼睛一亮：“綾這個字，很多人沒有資格用吧。”
“你還知道這個？”陸優有些驚訝，不過一想，知道也很正常，畢竟修仙界的尊貴，在俗世就更不用說了。
“知道。”燭明香點點頭，口中默念兩個字。
陸綾……
似乎是要記住她。
陸優見狀很滿意。
也許是因為收了一個義女，有了新的親人，所以……他有了很多話想要說。
畢竟，這個女孩子什麽都不知道。
“給你妹妹起這個名字也很簡單，我姓陸，她的母親名字中帶了一個風鈴的鈴……但是，她的母親非說女兒不能用她的字，不然會分走丈夫的愛……所以，就取了一個綾字。”陸優想到了什麽，笑了。
笑得很開心。
那時候，他還沒有女兒，隻不過和妻子展望未來的時候，定下了這個名字。
所以，陸綾兩個字成為了陸優的禁忌，其他人不允許用。
“恩，我也很喜歡這個名字。”
燭明香看著高興的陸優，沒有再說話了，不知道在想什麽。
——
一個月的時間。
也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