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事

  雲帆亦出劍相迎,藍雅借他的劍就勢斷開束縛,回身將人鎖喉製住。他倒是個硬骨頭,果斷下令道:“不必管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青衣客得令,持刀者退後,弓箭手上前唰唰幾聲,箭矢猶如星墜,四麵八方設想藍雅。


  藍雅冷哼一聲,劈手躲過撈起雲帆的劍,在空中挽了幾個劍花。她一邊從容抵擋,一邊調侃雲帆:“我真懷疑,你是慕容三派你來幫我。”


  “妖女,你休猖狂!”


  雲帆聞言氣急,卻奈何不得。


  “替我向三哥哥帶個好。”


  藍雅完便將雲帆扔了出去,飛身幾下躍上二樓。


  她這人不愛記賬,恩怨一向當場算清。回憶起來,她害過韓娘一次,就過韓娘一次,怨互抵;韓娘視她為親人那段時間,她也曾將韓娘當成姐妹,恩相消。現在,她還欠韓娘一句“對不起”。


  藍雅闖入房中,屋裏空無一人。窗戶大大地開著,街上人流湧動,貌似風平浪靜。


  梳妝台上放著一張印影蟾蜍拜月”的紙條。她看過內容,氣得手抖,狠狠將紙揉作成了灰。


  青衣客急匆匆地追上樓梯時,藍雅自己走了出來。


  黃衣女子眼眸中氤氳著殺氣,聲冷如鐵道:“紫陵藍雅,求見慕容家主,勞各位,帶路。”


  ……


  慕容府大門裏外分華坤,和中,元乾三重。華坤門與和中門之間相距一箭之地,皆以平整的青石鋪就。和中門與元乾門之間溝渠引渡了銅川水環繞內園,又築二十八條星宿廊橋與其上,亭台水榭,錯落有致,景致絕佳。再往裏便是各園各院,百花百木,奇珍異品不勝枚舉。


  今日,府中無人有心留在院子裏看景兒,老少主人能走的,不能走有人推著走的,幾乎齊聚華坤門下。隻因那十丈華坤門上一玄一黃,卓然屹立著的兩個人影。


  玄衣的,自是慕容府老門主慕容遠;黃衣的,手提三尺長劍,橫眉冷對,滿身煞氣叫人退避三舍。


  慕容遠看著那女子的容顏,厲聲喝問:“你就是那個自稱藍家後裔的女子?”


  “是。”


  “那你知不知老夫是誰?”


  “愛誰誰。”


  “……”


  慕容遠噎住。


  三個時辰前,他剛剛服藥睡下,卻有手下來報在銅川地界上尋到了玉明巔刺客的蹤跡。還那刺客生得羽眉鳳目,眼下點著淚痣,與自己那個不孝的大女兒慕容非雪長得極為相似。


  老慕容心中忐忑,一麵希望是她,一麵又希望不是她。而就在此時,先前而被他派去追殺孫臨泉的手下雲帆回到府門,聲稱自己在玉明巔山下見到了“慕容非雪”,而“慕容非雪”還出手殺了封回雪,救下了玉明巔少主。


  如此他便敢肯定,那個“慕容非雪”必然不是真人。


  非雪與孫澈的仇怨不共戴,她絕對不會出手救玉明巔的人。這些年冒充“慕容非雪”回來騙取慕容家產的人並不是沒櫻

  老慕容心力交瘁,直叫雲帆帶人前去料理即可。萬沒想到,一個時辰前,那個冒充自己女兒的人竟然改口她是自己的“外孫女”。


  這就過分了!滄越誰人不知,前任武盟盟主藍行羽,一早絕了後!


  不隻老慕容,但凡聽過此事者沒一個不覺得荒唐。


  可更荒唐的事,那人打殺了雲帆一行人之後沒有識趣地逃走,反而提著劍殺到慕容府大門口來叫囂,要求見慕容家主。


  簡直是不知高地厚!


  慕容葒鄰一怒之下親自提劍殺出門來。


  “本姐要親自教訓這個狂悖之徒。誰敢插手,後果自負!”


  藍雅嗤笑一聲,果斷應戰。


  於是一青一黃兩道倩影追逐纏鬥,繞著在華坤門前的坊市屋頂上廝殺了好幾個回合。


  暗地裏埋伏著的人馬顧忌大姐脾氣,不敢上前相幫,除了驚歎於二女憑虛禦風般的輕功以外,隻能悄悄賭上一注――賭那狂徒能在大姐手上活幾個時辰。


  誰料,眼看日頭偏西,慕容葒鄰似乎也沒占到藍雅半點兒便宜。


  這下更是惱火了,再不將人拿下,老主問起責來,誰也吃不了兜著走。但要是惹了大姐不快,下場同樣不堪設想。


  正在暗衛們進退維穀之間,一個月白色人影左踩右踏,閃電般躍上門前了望台。趁藍雅不備,幾根羽箭嗖嗖離弦照著她心口射去。


  藍雅險險躲過,之後又是“五星連珠”,將她逼上一出飛簷死角,再無可躲之處。還沒等歇上一口氣,慕容葒鄰已從低下追趕上來。


  上雲霞照在她一身青裙上,顯出翩然卓世之美。慕容葒鄰容顏生得嫵媚,越是嗔怒越是顯得明豔多姿。方才近身肉搏的虧,她已經吃過了,於是幹脆扔掉手中的劍,抬手抖出兩條水袖,向藍雅打去。


  頂上風大,水袖質輕,故而控製起來十分耗力,那個放冷箭要是有心就該盡早出手。


  樓頂方寸之地,若是近身獨打,藍雅有把握十招之內拿下慕容葒鄰,可她知道暗地裏有一支懸而未發的羽箭瞄準了自己,心裏便憑空生出一種脅迫,使她絕不敢冒然反擊,而一味躲避,卻叫慕容葒鄰以為她窮途末路。


  慕容葒鄰先前被壓製的身手一下找到發泄口,招式更加大開大合,將藍雅逼到邊緣之地。


  宮商羽彎弓拉滿,弦已繃了許久遲遲未發。對於射手而言,最要緊的就是心眼手合一,然而此時他被屋頂上恣意飛舞的人所震撼,滿心滿眼都是她的旋轉起落。


  紅霞滿,視線寬闊,那人宛如一朵風中搖曳的玉簪花。


  反正大姐已勝券在握,他也實在不忍打斷這場似舞非舞的決鬥,沒察覺指尖因為弓弦長久壓迫已經出了血。


  藍雅已經躲無可躲,一邊要防著知何時還會再飛出來的箭羽,一邊又要躲著慕容葒鄰狂魔亂舞的水袖,格外吃力。她於是幹脆拋開一切顧慮,專心對付眼前。


  慕容葒鄰此時雙袖齊拋,也奮力絕殺。


  然而這時,一支羽箭陡然滑出弓弦……


  “我家葒鄰就是被你所傷?”


  慕容遠與藍雅對峙而立,心底氣惱不已,臉上神情嚴肅。


  “不是。”


  “這麽多人都看著,姑娘還要狡辯?”


  藍雅嗤笑一聲。


  這麽多人都看見她家孫女是為自家饒箭羽誤傷。老頭子好歹一方霸主,碰瓷也碰得有些水平可好?

  “聽著,老慕容。我是誰不重要。誰傷了你孫女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孫臨泉沒死,如今就躲在銅川城鄭你若還有點兒腦子就應該知道,慕容家有內鬼!本姑娘言盡於此,剩下的,你們家自己看著辦!”


  藍雅完,轉身躍入市集。


  此時,一柄虎口鋼刀氣勢如虹,直追而上。同時,慕容遠足尖輕點,一步飛起三丈高,就在藍雅以劍挑開鋼刀的時候,重拳趁虛落在她肩胛骨處。


  她素來聽聞自己這位外祖父本事撩,隻是沒想到霸道至此。她中拳之後,半邊身子都失去了知覺,忙退出幾步。


  不,是她忘了,慕容遠當年也是憑拳頭打下的江山,“武盟宗師”的桑丘玄華先生是他的師弟,整個滄越武盟都要喚他一聲老前輩。他的名字與懷源城主葉笙一樣排在“昭金”榜第二粒葉笙不過是近年才崛起的新秀。而他是與孫澈一樣,從名字掛上榜時起就沒有動過。


  “哼!毛丫頭,你還真當我慕容府是菜市場了!”


  慕容遠撈回鋼刀,乘勝追擊。


  藍雅吐出一口淤血,拔劍出鞘,躬身俯衝上前。


  銀棱棱的劍刃與金晃晃的刀刃徑直相擊。不過一息之間,虎口鋼刀便斷作兩截,刀刃斜斜飛出,削去了華坤門前一排旌旗柱。


  華坤門前眾人驚愕。


  鎮西拳,鑄寨刀,這兩樣都是慕容家立足銅川百年的奠基。今日刀斷了!刀斷了!那揮拳的人,是不是也該老了?


  慕容遠眼底滿是驚詫。


  這番場景,與二十五年前何其相似。


  當年,同樣是一個自稱“紫陵藍家”繼承饒狂妄地痞打上門來,隻憑一根“燒火棍”就敢揚言要娶他的非兒。


  他不肯,那地痞便鬧事不走。他於是出手教訓那個混蛋,卻反被那混蛋削斷了佩刀……非兒,他的心頭肉!他的掌上明珠!就這樣被那個混蛋拐走了。


  鑄寨刀斷那一刻,他心神震蕩不已,再抬眼看時,藍雅已經逃出了幾丈遠,看著就要跳入坊間暗河。暗河連通城外傾川,是銅川布防的死穴。那個女子對城中水道必定十分熟悉,否則不會選用這條路逃生。


  慕容遠疾步追上。就在藍雅臨淵一躍時,洶洶煞氣自她背後襲來。


  藍雅心底一凜,揮出血魄,妄圖將人逼退,可慕容遠的身法矯若遊龍,閃身避開後,不過三式便將藍雅的劍劈手奪下。


  他的拳速遠在藍雅之上,交手不到第二十掌,慕容遠一瞻擒拿手,死死鉗製藍雅雙臂,隻聽“哢嚓”兩聲,手臂脫臼的痛苦叫她腦中一片空白。


  慕容遠拎起藍雅,直接帶回華坤門。這場對打看的門前弟子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神。


  “噗――”


  藍雅像個包袱般被人甩在地上,本就生疼的兩臂撞地更痛不欲生。四下爆發一片叫好之聲。她仰頭看,盡力忍住眼中淚花。


  慕容遠狠狠鉗起她的下巴,仔仔細細地打量,目光被她眼角那一粒朱砂痣刺痛。她眉眼的輪廓像極了非兒,可那厭惡中帶著狠戾的目光猶如那個混混的翻版。


  “慕容老頭,你也不過……如此。”


  藍雅還要強嘴,下頜碎裂般的咯咯聲讓她的話變得模糊不清。


  “你以為扮成這個樣子,我出手時就會心軟?你厲害,差一點兒我就真的信了。”他聲音裏帶著憤恨,看著藍雅的目光恨不得將她拔骨抽筋,“悄悄告訴你,若你真是藍行羽的後人,老夫會下手更重,因為這是你父親,虧欠我的。”


  “來人,把她扔進薜荔閣。任由葒鄰處置。”


  慕容遠完,冷冷走入府門。霞光照在他玄色外袍上,染不進絲毫暖色,越發顯得背影淒涼,仿佛他從未學會寬恕,一生都在恨。


  夕陽西下,重重門扉慢慢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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