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火

  夜已深,臨近中秋,月色更加明亮。白白的月餅掛在際,半掩在烏雲中,像被誰啃過一口。


  颯颯樹林中,不時有箭簇咻咻而過。百十隻鳥兒驚飛夜空,高高盤旋在慕容府頂上,不敢落地。


  宮商羽不在府中,空中防線便減弱不少。藍雅飛速地穿過樹林,身旁花葉淩空飛旋,片片淩厲如刀。


  在外人麵前,她素來隻用拳腳功夫。一則出手見笑,幹脆利落;二來,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她嚴陣以待。


  暗夜裏獨行,緊靠這手邊無數花葉為忍相護,足以自保。從舅母的椿萱堂到中腹元嬰湖畔,她隻花了不到半個時辰,隻要再跨過元嬰湖就能順利出府。出府之後沿著坊間水道肆意穿行,銅川城十萬人家,慕容府想找她,便同大海撈針一樣不切實際。


  不過,當他看見白石橋另一端佇立的人影時,這番想法便在落空的邊緣上岌岌可危。


  慕容遠似乎已等了很久。


  此刻,他手中握著劍,渾身帶著煞氣。


  “血魄”劍鞘上原本暗紫色的君影草紋飾在月色下發出鮮紅如血的光芒。


  無數火在府中各處亮起,紛紛匯到元嬰湖畔,將湖麵團團圍住。青衣客手中執劍形成一圈光環,而光圈外,影刀客軍團組成了更大的黑暗。


  最近的目標,往往是咫尺涯。怪她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


  慕容老頭子身強體健,年過六十依舊能一拳將她打吐血,怎麽可能被些許陳年舊事動搖心智。他那個人素來最硬的不是拳頭,是心腸。


  月出雲岫,老爺子麵色清冷,威嚴地警告道:“丫頭,現在回頭,老夫還能既往不咎。”


  藍雅蜻蜓點水,飛升落到石橋上,周身樹葉相隨,每一片都淩厲如鋒,蓄勢待發。


  “那敢問老家主,晚輩做錯了什麽需要求得您的寬恕?”


  慕容遠的回複理直氣壯。


  “身為晚輩,不敬長者,是不是錯?”


  “勾結奸邪,殘傷親人,是不是錯?”


  “不聽勸告,執迷不悟,是不是錯?”


  慕容遠一口氣數出三條罪狀,每一條在藍雅聽來都覺得諷刺,尤其他第二條時,藍雅就笑出了聲。


  “那敢問老先生,滄越前任武盟盟主藍行羽因何而死?”


  “世人皆知,藍盟主因紫陵舉義討伐敬蟾殿賊人失利,被敬蟾殿孫澈報複而死。你怎可是非不分,為孫臨泉那賊子效力?你對得起故人在之靈嗎?”


  慕容遠命人圍府的借口是“玉明巔賊子亂府”,顯然他不願將往事徹底揭開,與外孫女坦誠相見。同樣,藍雅也暫時不願承認自己的身份,於是他們祖孫之間,反而達成了一種默契。


  “你胡扯!”藍雅破口大罵,“藍盟主根本是自盡身亡!他為何自盡,老先生心裏沒數嗎?”


  慕容遠聞言冷笑一聲,足尖輕點,飛身便朝刺來。


  “血魄”認主,非主人拔劍,劍不能出鞘,而慕容遠此時將劍拿在手裏,就如同猴子非要帶上王冠,以圖稱王稱霸。


  藍雅凝起內力顛轉腕肘,霎時間十來片花葉如蟒蛇出洞,沙沙飛向慕容遠,葉與劍相擊,在空中爆出花花,絢爛地如同一場型煙火。


  滄越功夫出桑丘,桑丘百藝奉無涯。慕容非雪的“飛花打葉”師承桑丘前任掌門玉聲揚。藍雅這一手以樹葉為刃的功夫,與“飛花打葉”有些相似。


  兩人過了幾招下來,慕容遠便察覺到不對。“飛花打葉”講求腕力與內力相結合,將力量集中於花葉上,直接以花葉為武器。故而拿在手中時並無半點力道,雷霆出手才能傷人;而藍雅身旁的葉子浮在空中,似乎有靈一般。他看了好一陣才悟道,藍雅是純粹靠內力借調風勢,其章法頗似桑丘“禦氣術”。隻要內力充盈,即便將花葉換成別的東西,她也一樣能駕馭自如。可惜她年紀尚,內力淺薄,驅使不動重物,否則若將花葉換成刀片,慕容遠也得自歎無計。


  另一邊,藍雅也越打越驚。因著“血魄”認主,慕容遠暫時還不能發揮出妖劍真正的實力,但一根“燒火棍”在他手中,也被揮舞地如若銅牆鐵壁般嚴密,她的被花葉盡數擋開。


  眼看著慕容恒沒幾步便近到身前,藍雅縱身躍起,踩著荷葉退步遠去,轉手又凝起無數花葉打來。


  慕容府裏樹木繁茂,她不缺武器,隻是她這門功夫十分耗費內力,戰局越是拖延得久,越對她不利。而慕容遠步步緊逼,動作幹淨利落,出手狠辣老練,完全不像一個被兒孫瑣事上頭的老人。


  藍雅一時無法應對,隻得飛身遠避,溜著慕容遠在“夏池”上遊走。


  元嬰湖外圍,百十來位習武之人看得目瞪口呆。


  區區一個玉明巔無名之輩,竟有如此輕功與內力,那麽門主孫澈又該是如何可怖的存在?


  月色與燈火下,湖麵波光瀲灩。藍雅見到被風吹動的火焰,忽然福至心靈,全力奔向水邊。


  “束手就擒,為時不晚。”


  慕容遠言語有些諷意。他以為藍雅已經力竭不逮,萬沒有想到這時候,丫頭突然停步轉身,朝他問道:“老頭子,你看見過鳳凰嗎?”


  鳳凰?什麽鬼話?

  慕容遠正在狐疑之際,隻聽耳邊風聲呼嘯,無數枝葉在颯颯夜風中搖搖撞撞,影子被撕裂又歸攏。


  湖邊的青衣客抽出劍刃嚴陣以待,嚴防藍雅突圍,可出乎眾人意料的事就在此時發生了。


  就在她身影靠近邊緣時,眾人才看清身側數以千計的花葉。藍雅騰出一隻手,扔出幾片花葉。


  葉子沾染了火把上的焰苗,葉葉傳薪。霎時間,空中爆開一團焰花。滿花火瞬間將將整個元嬰湖燒得明若華堂。勁風急呼,帶動火花在空中聚成展翅高飛的巨禽形狀,烈火洶洶之時,隱約有鳥鳴之聲間雜其間。藍雅凝神禦風,令火鳳順風勢而動,徑直向慕容恒撲去,而同時,她自己也被火焰吞沒。瞬間的爆燃恍如曇花一現,沒人看請火勢之後發生了什麽。


  月上中,撒下滿地光華,澄明似練。


  元嬰湖上火勢盡滅,唯有一個頑固的人影獨立湖上,顯出幽深可怖的靜默,而藍雅已經不知所蹤。


  青衣客們似乎還沒從方才的震撼中醒悟過來,全都屏息而立。於是湖畔的景象一時有些吊詭,仿佛一群野人聚集在外祭拜中心神像。


  靜默半晌之後,青衣客中有人發生問道:“老主人,賊人像是趁著剛才的火勢逃走了,咱們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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