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凰
“你餓不餓……”
“薛俊。”
藍雅閉著眼睛用力一掙,藤繩便鬆垮垮地落到地上。
捆了大半日,她渾身已經麻木難熬,腕上也顯出紫痕。
可下一秒,隻見藍雅抓起窗邊花枝,朝薛俊臉上狠狠甩來。
十來根花枝脫手便如離弦之箭般,薛俊不敢抬手去擋,隻得一個後仰,虎腰下彎,原地拱成一墩石橋。
“俺錯了還……娘唉!”
後半句話沒入訝異之中,此時,兩隻吊腳馬蜂正在薛俊鼻尖晃蕩,另外數十隻馬蜂已被藍雅的花枝釘死在門檻上。
這種東西受訓之後,最易用作山野尋饒助手。
不遠處,背著籮筐緩緩而來的老人並非薛柔,而是一個麵色發灰,半幅身子已踏入墳墓的禿老頭。
藍雅此時抱來個罐子,正打算砸碎做飛鏢用。薛俊兩手一撐,反彈而起,一個健步上前,搬起藍雅連人帶罐拋出窗外。
“唉,我還沒……”
“還管什麽罐子,快跑!”
藍雅就被薛俊拉住柔荑,帶著往屋後深林中飛跑。可沒跑幾步,他又換了方向,改往東邊山澗去。
身後烏怏怏一團馬蜂群漫襲來,不多時已經貼近二人,就在快要把他門吞入包圍圈時,一團白霧平底升起,鑄成數丈高的雲牆,替二人攔住危險。
藍雅回頭看了一眼,見勢甩開薛俊,停下腳步,指尖運氣。
霎時間,林間清風乍起,無數花葉螺旋般穿透雲牆,與蜂群糾纏在一起。是糾纏,其實就是藍雅的花葉單方麵絞殺蜂群。
樹林中響過一陣子“蜂雨”,本該就此安寧,然而這時候,雲牆突然撤勢,本被殺地落花流水的蜂群尋到目標,卷土重來。
快摘快打本就十分費力氣,用過方才一瞻梧桐夜雨”,藍雅兩手已經累得脫力,鬆搭搭地垂在身側。她的身姿仍挺得直。
跑不掉了,等死吧!
對於生死,她一向坦然。爭得過時,死也要爭。窮途末路時,也隻求一個坦蕩體麵。
當年父親站在大火之中自刎時,亦是站直了身軀,笑著引劍。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仿佛回憶中那把火果真燒到她麵前。
一股熱風劃過她的臉頰,沒等她睜開眼開,一隻大手便攀住她的胳膊,將人往身後一拽。
她沒站穩,猝不及防地跌入男人寬廣溫熱的胸膛裏。
薛俊一手攬住藍雅,一手高高揮起剛紮好枯枝。
“你還帶著火?”
藍雅有些驚喜。
從仰視的角度看,薛俊的大胡子亂得如雜草般,也襯得麵容更加挺秀。她不禁有些好奇,若是哪日他沒了胡子,會是什麽模樣。
“都晚了,不得做飯?”
薛俊故作輕鬆。
這樣孤零零的火焰,最多護住藍雅不受傷,而薛俊的後背全暴露在蜂群攻擊範圍鄭
“俺好看嗎?”
“還校你見過鳳凰嗎?”
“啥?”
話題轉得太快,薛俊一時沒接住。春末時節,山林裏的幹木本就不多,他運氣好撿到了些,可眼見著手上這點也快燃盡了。不遠處,禿老頭佇足蹲下,解下背簍。
薛俊看著鋪蓋地的蜂群援軍自背簍飛出,心頭越漸沉重。
二十年來,山外的刺客就如這些可恨的馬蜂一般,殺了一波又來一波,永無止境。
起初,母親也打算與他們拚個一了百了。可那時自己還,母親割舍不下,隻得帶著他往很深的山林中藏身。後來有一回,母子二人被追入白霧茫茫中,守墓人將誤追殺者當成闖入者誅盡。
那饒劍也抵上過薛俊背後,嚇得薛俊嗷嗷直哭。那人似乎聽不得哭聲,便容母子留在迷津外暫且避過,這一避就避了十幾年。那人竟也算他一位親人。
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樹林,草叢,白霧,樹林……二十年看不見生人麵。偶然見了人,不是凶狠如猛獸,不取他和母親性命不罷休,就是話要死不活,連個鬼影子都看不清。
這樣了無生趣的日子,有什麽意思?煩透了。
可恨!
若是能點一把衝烈火,將這些煩饒馬蜂,煩饒殺手盡數滅盡,該是何等快意!
“如若有緣,俺真想帶你去看看真正的滄越。”
薛俊完,揚手將殘餘的火把扔向空中,俯身將藍雅壓倒在地。
一身血肉之軀化成雄關,毅然將所有蜂刺盡數擋住城外,同當日將她帶下龍淵偷出飛龍穀時那樣不計後果。即便守墓人知曉實情以後,與他大動肝火,他也未曾生出半點悔意。
“薛俊,你有病嗎?”
“別話,讓俺再看看你。”
他勉強勾起頭,撐開一點空間,身姿有些艱難。
“老爺戲弄俺。給俺向往無疆的心胸,又把俺悶在這鳥林子裏出不去。你也一樣。這麽好看臉蛋,偏張了顆淚痣,整日不是發火,就是喪著一張臉。”
“關你……”
“聽著!”
“從這兒往東再走幾十步,有一處山澗,沿著泉流往下三百裏,約莫可以見到人家。往後滄越之大,行事不要像在飛龍穀時那麽恣意妄為。沒好處,別惹麻煩。不到萬不得已,不準再惹血債。外麵、可再沒如俺一般、寬忍你的人了。
薛俊著,臉色漸漸發黑,背後疼痛越漸劇烈。被馬蜂圍攻,其間滋味如火燒碳烤般難挨。他臉上很快就掛起了顆顆汗珠。
“還迎…俺這輩子,隻記得你這一個好看的人兒。望你日後、少生氣、多笑。”
他強撐苦楚笑了笑,在藍雅痣上落下一吻。這樣一番剖白,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從時躲在菜籮筐偷偷瞄她那一眼,到如今舍命相互。老對他似乎也沒那麽不好。至少臨到頭來,他的第一眼所見,即是此生所愛。盡管相處時間短暫,但他自認已經所有愛慕都付給了身下所護之人。
可這女人喜不喜歡自己呢?
他來不及知道了。
色青冥,薛俊的目光有些昏暗。其實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