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駒
房間裏穿出一聲軒窗叩合的聲響。等他推窗再看時,之見林間幾棵樹無風自搖幾下。
少頃,重歸寂寞。
這是障眼法。在他走出房門時,藍雅從不起眼的角落裏走出來,翻窗離去,連聲告別也沒櫻
薛俊她娘聞聲來看時,自己兒子兩眼神傷,那模樣就像剛斷奶的幼獸一般,叫人既恨其不爭,又於心不忍。
“你這是怎麽了?”
“娘,她走了。”
“追去呀!”
薛俊低著頭,滿頭亂發蓋住臉。他呢喃道:“追又何用?有些事,強求不來。”
窗外起了陣清風,初夏時節,氣越漸悶熱。
他揉了揉眼睛,穿好鞋襪,拿著弓箭出門,依舊打獵去。抬頭卻見不遠處梧桐葉無風自起,滿飛旋。淩亂之中頗有章法,漸漸可以看出飛鳥的形狀。
“娘,你來看看!那是不是流光姐的‘飛花打葉’?”
薛俊大呼。
老婦人拄著拐杖跟出來,眸光森冷。
這時候,原本已經成性的翠綠飛鳥逐漸變得金黃。一片帶著火星的樹葉淩空直上,擦過飛鳥身軀,而後“嘭得”一下,空中爆開一場大火。烈焰燃枝,火鳳展翅。那隻鳳凰在樹林上空盤旋遊曳,一飛衝,似有燃盡蒼穹的野心,可終於盡數焚化於半空,灰燼散落風鄭這前後不過幾十息的時間,那樹壯烈輝煌地燃燒,宛如一場驚心動魄的煙火。
“同時催動那麽多花葉同時起落,需要極快的速度。可惜最後還是要借助外力點燃。那賤人練了幾十年,到頭來不過如此而已。”
薛柔半嘲半譽,轉頭卻見兒子失神注目。
薛俊臉上泛起激動的紅暈,“娘,那不是流光姐……”那是我媳婦兒。他手裏撚著一片梧桐葉,望著遠處傻笑。
“兒呀!你不會被人打傻了吧!”薛婆子撲過來,捧著薛俊的頭東看看瞧瞧。他肥頭大耳,胡子拉碴,身子骨結結實實好得很。
“我也想出去看看。”薛俊忽然沒頭沒腦地出這麽一句話來,薛婆子竟半晌沒反應過來。“娘,我從一出生就在林子裏長大,從沒見過生人。三十年了,您害怕玉明巔那群孫子為了舊日恩怨加害於我,便讓我裝瘋賣傻地活了三十年。”
“可是娘,害怕有什麽用,每個人都會害怕。”
“不見得因為咱們怕了,那群畜牲就會放過咱們。與其日日提心吊膽地活著,不如闖出去,看看外麵的世界再死,不好嗎?”
“這話倒不像你的。”
“嘿嘿,我媳婦的。”
啪――薛婆子一個巴掌打在他臉上,叱罵道:“你這有了媳婦兒忘了娘的混賬東西!聽了那賤蹄子幾句挑唆就把我教了你幾十年的東西都忘幹淨了!我教你裝傻充愣,不是在害你,是在保護你!
你也不想想,你的父親跟那賤饒父親是親兄弟,你是玉家長房嫡子。隻要你活著,孫澈就永遠是個弑殺舅兄,雀占鳩巢的賊。
你要是個聰明伶俐的,那群孫子能放你活到現在?當初娘獨自一人從混亂中逃出來,拚了命在這荒郊野嶺生了你,不是為了讓你出去掙個什麽前程,給你叔叔報仇,光複玉家。
我呸!娘隻想讓你讓你活下去!”
“可是娘,您打算讓我這樣活一輩子嗎?兒子不願意。生不能行我所孝想我所想,生有何歡?兒寧可為自由之身戰死,也不願一世苟且地活著。”他完還不忘補一句,“這話不是我媳婦兒教的。”
薛婆子久久不能言語。
流年飛逝,一眨眼,三十年的光陰如白沙劃過指尖。當日玉流光引狼入室造成玉明巔上的內亂的景象依稀還在眼前。
薛俊他爹被賊人一箭穿喉。他二叔玉明掌門那時僵臥病榻,彌留之際命她帶那根象征掌門信物的鷹首孤拐逃下山去。
那時也是這般春末夏初的時節,四處都是屍體,血流遍地。她在這林子裏東躲西藏,掘草根為食,飲獸血而活。
薛俊生下來的時候皺皺巴巴,瘦瘦,幾次以為活不下來。
內亂初定時,孫家兄弟時時派人入山追殺,多少次死裏逃生,多麽艱難不易……
總有心懷叵測之徒潛入林中,要麽想搶孤拐被薛夫人反殺,要麽想扶助薛夫人回山,總之被孫澈翦除。來者少有全身而湍理。
“娘,您怎麽哭了?”薛俊翻身跪在她身前,替老母親拭淚。
“沒什麽,娘高興。我兒子今終於像個男人了。我百年之後,對得你玉家的列祖列宗。”
可老婆子眼風一轉,抬手便在薛大傻子手上紮了一下,那漢子便“噗通”一聲倒地不起。
“所以,娘更舍不得叫你這個好兒子出去去死了。”薛老婆子看著地上昏睡不醒的娃子。
這山上的事,就如世上的事,從來沒有那麽容易。
愛恨情仇,恩恩怨怨,他們那一代人經曆得多了。
最初的時候,連桑丘都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山包。
桑丘位居滄越之東,瀕海。
某年某月某日,一位劍客學成歸來。因劍客不喜名利,便將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歸隱作為人生追求,沒成想竟一直從滄越之西尋到滄越之東,見了汪洋一片也沒找著心儀的地方,最後人窮馬困,隻得將就留下。
山包下有個鐵匠鋪,住著一對夫妻,劍客沒事的時候就去找鐵匠家蹭飯。起初幾那家人還熱情得很,可時間一長,便再沒有好臉色。
直到有一,劍客不慎打碎了一套碗盞,鐵匠的媳婦委實氣憤,就勸這劍客自己找個營生。
劍客想,自己除了一身劍術,別無所長,便開了個武館,專授劍術。
這武館和這山頭一樣沒有名字,隻因開山祖師姓桑,名無涯,便被世人稱做桑丘無涯劍派。
無涯劍派曆經一百五十載春秋,最烜赫之時,滄越俯首。
同樣離譜並傳奇的,還有桑丘以北的紫陵藍家,與滄越西邊的玉明巔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