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約
蘇沫端著茶水回來時,洛顧禪正與觀左起銅川中秋的一場禍事。
聽聞有個自稱紫陵藍氏遺孤的女子攜妖劍“血魄”回到慕容府。然而那女子回府前卻與玉明巔少主有些糾纏不清。今年中秋,兩人裏應外合大鬧慕容府,把老家主氣得重病垂危。事後,她便跟著孫臨泉投了玉明巔。
有人,這是孫臨泉使的“無中生穎之計,那位藍姑娘是敬蟾殿刺客冒充的。也有人,那位藍氏遺孤其實被仇人虜了去,自幼養在玉明巔,而今骨子裏姓“孫”不姓“藍”。
後種法都不是空穴來風。畢竟,當年慕容舞雪帶著姐夫家的孩子被敬蟾殿一路追殺,至今下落不明。誰知道她是不是也在玉明巔關著,否則為何這些年,銅川與慕容府明麵上勢如水火,實際上總留著一線轉圜的餘地?
蘇沫聽著,不由冷笑了一聲。
暗想:那等恩仇不辯、是非不分的女子,還有什麽臉活在世上。倘使為了個男人就可以拋棄家族和道義,將來若那男人變了心,她豈不是要滅絕下?
屋裏又穿出幾聲咳嗽。
蘇沫收斂神思,忙將熱茶送去,給兩人分別斟了茶。淡淡桂花混著清苦的茶香,沁人心脾。
洛顧禪接過,嘬飲了一口,身上寒意驅散不少。
“別拘束,你也嚐嚐。這桂花是沫兒親自去摘的。”
隻了個“親自”,卻沒“親手”。洛顧禪倒是十分了解他這義女。
蘇沫有些不服,“是呢?我親手曬的桂花,做的茶,師兄可要嚐嚐。”
這話裏的機鋒隻洛顧禪和蘇沫心底明了,落在旁人耳朵裏,難免生出些別的意味。
觀左接過茶,客氣地道了聲謝,神色忽而有些局促起來。這點局促落在掌門眼裏,十分受用。
洛顧禪便指著觀左,對蘇沫:“既要學武,何不多問問師兄?葉家那半吊子能教你什麽?”
兩人聞言俱是一驚。
觀左似乎有些驚喜,而於蘇沫來,卻是實實的驚嚇。
她和葉曦在風蕭林練武的事從沒對第三個人起過,且每回她都是不亮便起床,輕手輕腳出門,從未驚動過他人。師父是怎麽知道的?
蘇沫來不及多想,先跪在地上,磕頭認錯。
“義父,沫兒知錯了。”
知錯了,卻沒“再也不敢了”,可見她心裏還是不服氣。
“義父雖沒教過你什麽,可到底,你掛在我的名下。為止是你嫡親的師兄,與旁人都不一樣。”
“你省得為父在什麽?”
“沫兒明白。”
蘇沫在腦海裏將之前的安排快速過了一遍,最後答案隻落到了“吳狐狸”三個字上。
這些日子吳歡師叔對她全不似從前那般嚴防死守,甚至有些放任自流的意思。若非他早已洞察一切,那便是自己瞞過海的本事又精進了。
哼,怎麽可能?論吳歡的緝拿追蹤術……蘇沫一陣心塞。
“沫兒日後多聽師兄的話。”
如此漫不經心,洛顧禪搖搖頭,咳起來便收不住。
觀左忙遞過痰盂,又替他順順氣,等洛顧禪緩了一陣才勸道:“師父寬心,蘇師妹機敏通達,自有她的好處。”
洛顧禪歎了口氣。
他這般訓斥蘇沫,意在試探觀左心意。觀左這孩子不傻,怎麽會看不出來?明明心裏眼裏都是喜歡,麵上卻冷冷淡淡,不露分毫。
這種時候不是該賭咒發誓“照顧師妹,責無旁貸,殞身不恤”嗎?聽聽他都了些什麽!什麽“自有她的好處”?當拉進關係時,他卻要撇得門兒清。
“你這孩子,太克製,過猶不及。”
“弟子受教。”
觀左也跪地,鄭重地對洛顧禪磕了個頭。
見他二人跪在一起,洛顧禪忽然憶起多年前,玉聲揚還在任時,曾指著玉妍師姐……
洛顧禪眼底有些暗淡,又對蘇沫道:“丫頭,你覺得觀師兄好不好?”
蘇沫愣了愣,回答:“師兄孝悌忠信,寬厚愛仁。如綽才兼備,實是深得義父真傳,自然是好的。”
她這般巧言以對,不過是怕洛顧禪對她習武之事多加苛責,故而拐著彎兒地好聽話。
洛顧禪輕笑,又問觀左:“為止,師妹誇你好。你覺得師妹好不好?”
觀左看了蘇沫一眼,正在思考怎麽回答才不顯得刻意時,蘇沫竟也抬頭瞥了他一眼。
她是方棱臉,五官清秀無匹。山上水土養人,將那一雙柳眉杏眼養得水汽淋漓,尤其盼著他給情的模樣,實在溫柔可愛。
觀左心裏冒出一些逾越的念頭。假使她能一直用那樣溫柔乞憐的眼神看著自己,該是怎樣的歲月靜好。
“好。”
觀左輕言,一句雙關。
蘇沫自以為“苦情計”得逞,便鬆了口氣。觀左在師父心中的份量,他既然肯幫忙解圍,自然問題也就不大了。
誰知道觀左接下來的話,卻叫屋裏其餘兩人又是一驚。
“弟子厚顏,願舍去首徒之位,求娶沫兒。”
洛顧禪自然是驚喜,便是當年自己心中屬意玉妍師姐許多年,也隻敢暗自奮進爭優,盼著哪能得了師父青眼,將師姐許配給他。觀左適才拂了他的意,原來是打算直言求娶。
好個頂立地的男兒。
“不錯。卸下首徒的擔子,你便輕鬆了。再娶了沫兒,就有人料理家事。”洛顧禪笑罵:“你倒是會盤算,卻不知還把為師放在眼裏嗎?”
觀左聞言變色,忙謝罪道:“弟子輕佻失言,請師父責罰。”
“輕佻失言?這可不是你的性子。也罷!從前為師將滿心期許都放在你身上,卻從未問過你的意思。觀左,你若真覺得做首徒辛苦,不妨直,為師不怪你。”
觀左俯身請罪,“弟子自幼父母雙亡,若無師父教養之恩,斷無今日。弟子真心將桑丘當成自己的家,願竭盡一生之力去守護。傾心沫兒,亦是情真意切,地可證。適才急於表明心意,故此失言,還請師父明鑒。”
洛顧禪這才轉怒為喜,又與觀左耳提麵命了一頓,話裏話外隻是對桑丘諸事的一些交代,至於他和蘇沫之間,全都按下不表。
院外,風雪已停。
屋簷樹梢都是雪,遠山起伏,六合乍然換作冰清玉潔的世界。蘇沫奉命送觀左到院門口。泥地鬆軟難行,本來不遠的路走著卻比平時長了許多。觀左跟著蘇沫身後,慢慢地走。
臨分別前,她不鹹不淡地了句:“師兄今日,真是從善如流啊!”
怎麽不是?
師父剛他“太克製,過猶不及”,他便“厚著臉”來提親。
師父他忘恩負義,他便了一番漂亮話,既顧全了忠孝,又將對蘇沫的拳拳之意得真摯動人。全忘了還有一個當事人也在師父麵前跪著,也從不問,蘇沫心裏是什麽想法。
觀左隻淡淡回道:“若不出個更大的錯,怎麽把你那件事褶過去?”
蘇沫聞言愣了愣。
這話確實在理,可若此來,倒是她錯怪了觀左。
“我……”
“葉師弟才撇去與慕容府的婚約,你此時與他走得太近,容易招人話柄。”
“我跟葉師弟自幼相識,他拿我當姐姐般尊重,哪個沒眼色的敢閑話?”
“同門中與你自幼相識的大有人在。”
觀左話裏有些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