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

  孫臨泉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愧對無地自容。對藍雅大大地鞠了一禮,飛身便飄入迷霧中去,實實在在地踩在泥地上。


  簇離岸邊,懷源自來便影風塵琵琶”,“逐浪歌姬”的傳聞。那“風塵琵琶”秦三絲從不在水上行走。同理,“逐浪歌姬”柳嫣萄也從不上岸。


  夫妻二人永遠隔著一道水岸線,從未真正相親過。正經是近在咫尺,遠隔涯。孫臨泉才經曆了剛才那麽一番戲弄,即便不沒受歌聲蠱惑,也覺得他們二人活受罪。


  “梅先生又來送夫人出海?”


  孫臨泉沒好氣地問,剛想拿出腰間扇子來把玩才想起方才情急之中拿扇子落在了烏篷船上。


  此時藍雅必定惱他了,若要回去找她拿,他一時半會兒還真沒這個臉,於是更加憤懣。


  “有什麽辦法,她不肯隨我回家,我也不肯跟她上船。隻得年年在這水岸邊執手相送。”


  那秦三絲冷冷清清,對孫臨泉的怒意毫無察覺一般。


  “不過今年換了個玩兒法。”


  秦三絲抱著琵琶坐在白白霧中,雪衣白袍纖塵不染,素手撥弦,又發出錚錚錯錯的響聲。


  這時候,霧中似乎有人歌聲應和,低回婉轉,聲聲入耳;忽而又變得如泣如訴,哀怨久絕。


  琵笆與歌聲就如同在相互搏鬥般,一方四麵出擊,恨不得要吞噬對方:另一方兵來將擋,在盤庚錯節中見招拆招,直到琵琶被歌聲撕得粉碎才漸漸消沉下去。


  原來所謂的新玩兒法,隻不過是鬥藝而已。


  三絲善曲,嫣萄善唱。


  既然夫妻二人誰也不肯妥協那隻好看誰的本事高。若是三絲勝了,嫣萄的船便靠岸一日;若是嫣萄贏了,三思便上船作陪。


  這時候,巨船靠岸的聲響再次傳來,同時還有船板落地的聲響。長長的船板一頭深入迷霧。


  秦三絲提著琵琶站起身來,自撿起板凳往船板裏走去,臨走前孫臨泉忽然問:“那是你贏得多,還是尊夫人贏得多?”


  秦三絲歎了口氣,苦笑道:“那就得看她多心疼我了。”


  風聲吹過身側,帶著陽春三月,料峭寒意。隨著句船漸漸行遠,霧氣消散,眼前風光清晰起來。岸邊芳草輕搖,青綠的草芽才鑽出地麵不久。


  遠處阡陌劃分出良田農舍。有些屋頂上酒旗飄搖。早開的桃花點綴在深秀遠山中間,青湛湛,白雲團團。


  孫臨泉一身輕鬆,這才敢回頭。烏篷船空空蕩蕩,在他出神這片刻時間裏,藍雅已經不知所蹤。他的外衫和蓑衣鬥笠散落艙內,玉骨扇卻不見蹤影。


  這樣也好。


  孫臨泉安慰自己,撿起衣服披上,自往農田間走去。


  懷源這地方地廣人稀,有些荒涼。荒涼的地方沒別好處,唯獨生活閑適,同村的人家都可以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孫臨泉獨身一人走在進城的大路上。今日並非趕集日,路上連行人都不多,更何況是騎馬駕車的外來人。是以,當那架墨色銀線繡麒麟團花紋飾的馬車搖搖晃晃駛出城門時,孫臨泉愣了愣。


  這大路朝寬闊平坦的,也沒有什麽遮蔽物。


  孫臨泉正在為難之時,隻見那馬車竟也從他身旁呼嘯而過,掀起仆仆灰塵……


  孫臨泉低頭看了自己一身狼狽的模樣,忽然笑出聲來。也罷也罷是他忘了――孫少主已死在姑蘇。


  可慕容府的馬車出現在懷源自然是有些什麽企圖。再,銀線繡麒麟團花紋飾的馬車隻有慕容府繼任家主才能用,孫臨泉一時也想不出,那車裏坐的到底是慕容恒還是慕容懌。


  那兄弟兩個如今才是齊心協力的典範。自老家主病沒的消息傳遍蒼月之後,人人都在猜測,慕容府是否也會陷入府門之爭。


  按照慕容家繼位的傳統,傳嫡不傳庶。二公子手握財權,三公子掌控滿城府兵,正是半斤八兩水火不容的態勢。尤其當年三公子的生母許夫人與繼室程夫人有隙。無論如何,兩位公子似乎都沒有和諧相處的理由。


  可如今,慕容府不僅沒亂,反而上下一心,叫人不得不佩服百年慕容府的教養和風範。對比之下,玉明巔孫氏兄弟骨肉相爭,才更加顯得卑劣可鄙,吃相難看。


  集市茶棚下,藍雅喝著茶,聽著慕容府的細語八卦,心底哂笑。待茶棚下的客人又提起玉明巔的時候,她便結了茶錢,打算走人。


  她現在十分不想聽見任何關於玉明巔孫少主的事。可實在要走,也不知該往哪裏去。


  懷源簇於她而言就是個窮鄉僻壤,沒有半點意思。


  她自入城以來,走了過三街,全是黃泥鋪地。稍微有些人走過便掀獵獵風沙。若是下雨,便要踩得左一腳泥,右一腳水,衣裙都得打濕。


  街邊的鋪子掛著白布門簾,門簾上寫著字,從衣衫服飾寫到酒樓茶館。鋪子雖然一個個都不大,但賣的東西倒是品類齊全。


  藍雅走進一間當鋪,將袖中的墨玉骨扇放在鬆木櫃台上。


  當鋪老板瘦瘦高高,翻起一雙死魚眼,看見那柄玉扇是確實兩眼發光,“姑娘要什麽價?”


  “兩文錢。”


  老板聞言仿佛見了鬼,難以置信道:“姑娘莫不是在開玩笑?”


  他撿過仔仔細細地打量,神情變換莫斯,時而欣喜,時而警惕。


  “這扇子隻賣兩文,多一個子兒我都不要。”


  藍雅有些怨氣。


  她倒不是因為缺錢,隻是抱著羞辱的目的走進簾鋪。


  孫臨泉從前與她過,這病墨玉扇子無論用料還是打磨都是滄越上的頂尖手藝,是當年前任門主玉明從桑丘帶出來的寶貝。見他素日一慣舍不得離手,便可隻這扇子的價值。


  可那人在船上時對她那般放肆,若被人欺負了不還手,她藍雅這十九年算白活!

  “你收不收?不收我找別家去。”她完拔腿就走,老板半個身子吊在櫃台上,險些翻倒在地。


  “姑娘慢著,店豈有拒客之理。”老板哼哧哼哧爬出店門時,藍雅已經走到了對街首飾鋪。


  那首飾鋪的老板也是一臉1驚訝,想必也從藍雅口中聽見了兩文之。


  當鋪老板連忙追趕過去,若是晚了,怕被別人撿了便宜。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