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荊
藍雅陪孫臨泉才走進賀家的門,就被數十位弓箭手當成活靶子一般射。
兩人除了接招沒有別的選擇。
眼下屋角,樹上,假山石叢……滿庭都插著賀家的箭羽,根本無處落腳。賀老爺自看著自己侍衛死死傷傷,一時間怒發衝冠,朝著院中老楓樹上打扇乘涼的年青人破口大罵:“孫澤兒,躲在女人身後算什麽本事!有種下來與老夫較量!”
樹下藍雅正在擦拭手中銀魚刀,直到刀片在日光下反射出刺眼的亮光時,她才懶懶接話:“連個女人都打不過,竟還想與我家少主較量。較量什麽?誰臉皮更厚嗎?那咱們甘拜下風。”
“雅雅。”
樹上孫臨泉聞言有些不悅,出言數落道:“欺人太甚不是好習慣。賀老先生是武盟長輩。雖然今日老先生的人先動手,但你既也打了人,出了氣,怎麽還得理不饒人?”
藍雅癟了癟嘴。她錯了,臉皮厚這項,也沒幾個人能勝過孫臨泉。但看屋簷下的賀冬霜胸腔起伏,很明顯是被孫臨泉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無恥行徑氣得不輕。
他一手撐著劍,一手扶著心脈艱難地站起身來。
“孫少主,好歹老夫也曾為你玉明巔效力半生。若是門主要取老朽性命,隻管拿去就是,何必如此折辱於我,難道不怕叫手下人心寒?”
“老先生,今日交手晚輩也有些不解。在下與親信直到懷源地界之後自問沒有多惹是非,為何方才一進門,令郎便對我等喊打喊殺?若這就是你賀家的待客之道,晚輩也無話可。”
孫臨泉也不是人人拿捏得軟柿子,平白遭人冤枉,沒有不生氣的道理。這還是看在賀老先生的麵子上,嘴下留情,若是換了旁人,非被他氣得半死不可。
那賀冬霜也算是個有氣量又見識的,盡管孫臨泉一半理一半抱怨,他總算能抓住重點。
“如此來,前日闖到我家胡鬧的人並非藍姑娘?”
孫臨泉默了默,而後:“實不相瞞,晚輩此次到懷源正是為了查清一樁事。”
“傳聞不久之前桑丘綠獄中有個囚犯脫逃,不僅打傷了西閣四宿,還重傷首徒觀左。洛掌門為此憂愁焦慮,一病不起。”
賀冬霜聞言眉頭緊鎖。
“賀老,晚輩可以項上人頭擔保,我家雅雅從下玉明巔之後一直跟在晚輩身邊。至於上次闖入賀家搗亂的宵是誰,在下確實不知。”
“哼,話得好聽,誰人不知少主心思奇巧。連銅川,姑蘇接連折在少主手下。少主既然來到懷源自然又一番打算。誰知道,我賀家是否也在棋盤上。”
賀冬霜一番話得刻薄,但語氣總算比先前軟和了些,看樣子他對孫臨泉所言已經相信了一半。藍雅於是繼續推波助瀾。
“賀老不信我家少主的話,難道連玉明巔的誅殺令也不信?”
“此話怎講?”
“今年的誅殺令上,並沒有你賀家的名字。”
“……”
一番波折之後,孫藍兩人總算從賀家脫身。他們對於此事各有看法,但誰都沒將心中猜疑出口。回到曉嶽樓,黑貓守著房門,見孫臨泉回來便親熱的纏上他。
藍雅自斟了杯茶水坐在臨窗的位置。
如今又是初夏時節,午後陽光灑滿人家屋頂。市集上熱鬧如常。
她心裏不安定。
“阿澤,你知道李辰山的下落嗎?”
孫臨泉聞言放下黑貓,陪她坐在窗前。
“你在意他?”
“別鬧,我是在想……”
“你是在想世間精通易容術之人中對你最為熟悉的隻有他一個,所以,懷疑姑蘇一別之後他或許有什麽難言之隱,刻意假扮成你的模樣,出來無非作歹。可是其中意圖是什麽,你卻沒有絲毫頭緒。”
孫臨泉將她心中的猜測一股腦兒地全了出來。
藍雅歎了口氣,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無奈道:“可以,可以。不愧是‘誅心算’。”
“正經的,為何一提及易容術,你最先想到的李辰山?迷迭香與你患難之交,這些日子又不在曉嶽樓,你怎麽不懷疑她?”
鬼男人,時時刻刻想著挖坑給她跳。
藍雅腹誹,忽然:“你知道你最大的缺點是什麽嗎?”
“我有缺點嗎?有的話,也隻是在你麵前罷了。”
那人還不要臉起來也是個中好手。
“你再多少兩句,可就湊夠兩位數了。”
“哪有那麽多?”
“有啊!”藍雅煞有介事地扳起手指頭:“急色、氣、愛吃醋、愛吃飛醋、愛吃無名醋……”她把最後一項重複了十來便,用上了各種形容詞。孫臨泉越聽眼睛越眯成線,最後眉頭一挑,忽然湊近藍雅臉前問:“你方才的第一項是什麽來著?”
“第一項……唔……”
她還沒開口,便被人以唇堵了口。
正當這時,門口響起一聲咳嗽。
藍雅推開孫臨泉,卻見白衣墨發的男人抱懷立在門前,臉上掛著些尷尬之色。
“閑兄如若不便,那愚弟晚些時候再來罷。”
葉呈對窗邊兩人拱了拱手。
這間雅間本處在曉嶽樓五層角落的位置上,從前他與孫臨泉相交之時一向來去自如。方才聽見侍兒孫臨泉在樓上,便興衝衝地跑了上來,卻沒想到正撞見尷尬地時候。
“不妨事,快請進”,孫臨泉聞聲彈起,幾步走到門邊拉住葉呈,“正要同你介紹,這是拙荊藍氏。”“這位是懷源葉呈公子,我的好兄弟。”
藍雅聽見“拙荊”二字便狠狠剜了他一眼,忙起身向葉呈見禮。
葉呈正要見禮,待看清藍雅容顏,不由啞然。
“怎麽了?”
孫臨泉見他神色不對,便想起他二人之間還有些齟齬沒清楚。
“對了,你們二人之前見過的。上回我與雅雅絆了幾句嘴,她一氣之下把我的扇子奪走扔在路邊,還多虧賢弟幫我找回來。”
葉呈聞言心中存疑,又細細地打量了藍雅一番,不免訝異。
“賢弟,你怎麽了?”孫臨泉素來心細,見此情形越發覺得不對勁,轉而問藍雅,“莫不是你二人之間有什麽恩仇未了?不妨,與我?”
藍雅輕笑,直到孫臨泉這是多心她與葉呈之間有什麽不清不楚的過往。
“恩仇到沒有,隻不過上回在南市酒樓,葉公子送了在下兩錠銀子,在下還未曾還禮罷了。”她這話得沒頭沒尾,越發叫孫臨泉心裏螞蟻爬,偏偏在懷源的謀劃少不得葉呈幫手……
那葉呈也是個明白人,斷不敢擔上不白之名,連忙澄清道。
“嫂嫂放過我吧!上回南市酒樓發生命案,多虧嫂嫂提供犯人線索。那兩錠銀子本是公府衙門例行酬謝,可不能算在愚弟頭上。”“來,兄嫂結親的大喜事竟未曾告知愚弟,實在是不夠意思。”
這葉呈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事情一挑明,轉頭便尋到孫臨泉的不是。
孫臨泉聞言爽朗笑道:“放心,等我們日子一定下,必定最先請你。”
“原來你們——那可就定了!”
藍雅實在無地之容,丟下兩人,自爬上屋頂吹風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