韜略
頭頂的驚雷還在咆哮,奔騰,仿佛要以傾蓋之勢將山頭碾平。
慕容恒此時,無比心驚,亦是無比心寒。
原來,銅川慕容府早已覆滅,不是在中秋那日,而是在孫臨泉將他們兄弟當成傀儡玩弄之時。
殿宇高處,朱紅的背影一步步走向玄衣霸主,平穩堅定的步伐似乎從未被身外的環境所動搖。
禍九黎,亂銅川,闖桑丘,毀姑蘇,最後走向他的夢寐以求。
曆遍萬千,初心不改。
孫臨泉看著不遠處傲然屹立的大哥,嘴角那抹淺笑漸漸消失,仿佛一隻蟄伏已久的潛蛟終於選擇出洞,與那九之上的蒼龍來一場驚動地的廝殺。
“大哥,今日是弟弟大喜之日。”
停步一階之下,他的語氣淡漠冷靜,讓人覺得他其實並不是真正在乎這件事。
麵前的男人似乎有些失望,他問孫臨:“阿澤,我們做了多少年兄弟?”
“我從九歲改姓為孫,今年二十有六,正好十五年。”
孫澈點點頭,有些悵然。
十五年了。
時間過得好快。
眼瞧著當初被他從慕容府撈出來的幼學蒙童長成今日英姿勃發的模樣,身量長了,心氣也高了。
多年侵染於血色與夜色之間,唯獨那雙眼睛裏的神采從未改變。
孫澈將那柄漆黑的劍柄送到孫臨泉麵前,果然又見到他神色訝異了一下。本來殺氣騰騰的男人,恍惚間又變回了那個稚氣的孩子。
那個指尖一觸到螢火蟲,便拚命甩手,怕被燒著疼的稚子。
做兄長的臉上,浮現出些許和悅,但很快就被耳邊的雷聲敲醒。
“兄長何意?”
孫臨泉看見他神色異樣,戒備地問道。十五年來自己潛心砥礪,隻為今日之後重寫滄越規則。
孫澈在弟弟大喜之日將六大門派扣在山上,行脅迫之舉,實在無道無德了些,卻也間接為孫臨泉覆滅玉明巔推波助瀾。
降取之,故必與之。
因為多年在死亡邊緣上磨礪出來的心性與手腕,即便這最後一絲變故,他也不敢輕視。
“給你。”
“什麽?”
“下為賀。”
孫澈自然又得意。
孫臨泉聞言怔住,一時間無數記憶擁入腦海,將心裏那堵高高樹立的圍牆轟然擊倒,山盟石裂的聲音砸在耳邊嗡嗡作響。
“你喊了我十五年的兄長,今日大婚,不給賀禮怎麽像話?”
孫澈慢慢地,目光似乎遊移出去片刻,又回到他身上。
“你父親曾是我最得力的部下,最好的朋友。我答應過替他照顧你。這是應當的。”
聽孫澈忽然提起往事,孫臨泉的手便緊握成拳。他低下視線,極力掩飾住眼中凝聚的水汽。
有些傷痕,即便經年久月也無法愈合。他隻是學會了放著不管,可放著不管,不代表傷已經好了。相反,但凡有一絲情愫牽動傷口,都會引發潰爛,膿流成股。
“可你知道,我為何要你改換姓氏,又與你兄弟相稱?”
照理來,孫澈應該比他年長一輩。兄弟相稱,近乎是對孫臨泉生父的冒犯,可反過來,這也是對孫澈自己的折辱。
這個問題,孫臨泉想過很多年,但是想不明白。
“若我父親九泉有知,他不會原諒你。”
他直白地。
“你與他很像。”
孫澈眼前的人,恍惚回到了多年前,他還是孫臨泉這般年紀的時候。
本該仗劍任俠的少年,被心愛之饒重傷,打下斷崖。回到玉明巔的他已是奄奄一息。
才經曆過易主之變的山巔躁動不安,不少人虎視眈眈地盯著敬蟾殿上那把頭等交椅。
要沒那個男人為他山前山後地斡旋周全,姓孫的情種哪能安穩地躺在病床上肝腸寸斷?
他會真的肝腸寸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