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何為江湖
王換記不清楚,到底有幾年了,秀秀依然像是活著的一樣。他輕輕的蹲下來,慢慢的伸出一隻手,想要摸一摸秀秀隱隱露在藥水外麵的臉。
但他不忍,他覺得,秀秀一直隻是睡著了,現在卻還不到喚醒她的時候。最後,他隻小心的用指尖觸了觸秀秀的臉。
秀秀的臉冰涼冰涼的,不過,卻保存的相當完好。常青老人配製出來的藥水,能讓屍體經久不腐。
“上去吧。”常青老人在後麵拍拍王換:“你來看她一次,這池子裏的藥水就要重新換一次,上去吧。”
王換在順著木梯子朝上麵爬的時候,還是不斷的回頭。這時候,他心裏所有的失落,失望,彷徨,似乎一掃而空了。
他還要繼續拚下去,一定要找到完整的黃金骨頭。
王換自己也沒有想到情緒會恢複的這麽快,他本以為自己肯定要在常青老人這裏痛哭流涕。等情緒恢複了之後,王換決定立刻下山,早一點回去,就多一點尋找黃金骨頭的希望。
盡管,王換也知道尋找黃金骨頭的希望很渺茫,可他想不出別的辦法了。
王換下山之後,在河邊找到了老船家。老船家是個講誠信的人,依然在釣魚。但收獲不佳,隻釣上來幾條巴掌長短的小魚。看到王換這麽快就回來,老船家也很意外。
回去的路上,老船家依舊和原來一樣,不斷的和王換聊天。
小破船順風順水的回到了西頭城附近的河畔,王換下了船,給了老船家船錢。他上岸的時候,恰好看到一些苦田人扛著很多木板,朝西頭鬼市那邊走去。現在還不到鬼市上燈的時間,王換也不想看到這些苦田人,就在一旁站著不動,抽支煙,冷眼旁觀。
二十多個苦田人扛著木板過去之後,師爺出現在了人群後麵。他看到王換,神情竟然沒有一絲尷尬。
“阿弟。”師爺下巴上的山羊胡子輕輕隨風飄動,對王換揮了揮手,加快腳步小跑了過來,師爺身後,有人拉著一輛小板車,板車上全都是酒菜,師爺選了瓶好酒,遞到王換麵前,說道:“我們的板屋用的時間太久了,破破爛爛的,煙客們說了好幾次,麵子上卻不過,畢竟是靠著他們吃飯的,所以買了些新木頭,搭幾個新板屋出來。”
王換看看師爺,又看看師爺手中的酒瓶。苦田人並入了十三堂,在西頭鬼市打下了自己的一片天地,腳站穩了,腰杆子似乎也硬了,這種好酒,苦田人從前是不舍得喝的。
王換不說話,將臉轉到一旁,默默抽著煙。他其實很想把師爺給做掉,苦田那幫人大多沒腦子,壞主意都是師爺出的。
但他知道不能這麽做,昨天的酒席上已經把事情都談妥了,今天就反悔,那是會遭到殘酷報複的。
“阿弟,我知道你心裏怨我。”師爺看到王換的表情,就知道對方不會接自己手裏的酒,他一轉身,將酒瓶拋給身後的人,然後回頭對王換說道:“我說兩句話,阿弟你願意聽也好,不肯聽也好,都是真話。不瞞你說,若咱們都是普通人,種田的,或者在西頭城做小買賣的,我很願意同你交個好朋友,每天喝喝酒,聊聊天。可我們不是普通人,我們是混江湖的。”
王換斜眼看看師爺,仍舊不說話,隻是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江湖中的事,隻能用江湖人的方式來料理。咱們是普通人的話,遇到些躲不開的矛盾,最多吵幾句,可江湖裏,哪兒有吵架這一說,合不來,那就要打。”師爺歎了口氣,也不知道是真的歎氣,還是假裝歎氣:“阿弟,和十三堂這件事,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你肯定覺得,七月十五那天,在龍頭的大院裏,咱們聯手,一定能把十三堂給徹底打下去。其實不是,十三堂在西頭鬼市紮根一百多年了,想推倒他,有那麽容易嗎?”
師爺的意思,其實很明白,作為他,必須要選一個粗點的大腿抱起來。如果當初在龍頭大院裏,苦田和王換聯手把龍頭給打趴下,把十三堂徹底趕出西頭鬼市,那就等於把龍頭給逼上了一條絕路。
人在絕路裏,無論如何都要拚命的,尤其是龍頭這樣的人,一旦開始反撲,就會不計生死,魚死網破。
苦田人臨時反水,幫著龍頭打倒了王換,盡管十三堂損失慘重,但終究還能在西頭鬼市站住腳。有吃的,有住的,龍頭就不會把事情做的那麽絕,最後,還可以坐下來談一談。
“苦田下頭六十多個兄弟,都要靠我和阿苦吃飯,還有我們老家的那些人,全是我們養著的。”師爺可能想要伸手拍拍王換,但是忍了忍,把手縮了回來,說道:“你要記住,在江湖裏,是沒有兄弟的。”
師爺走了,留下王換一個人呆在原處。他在仔細的琢磨師爺說的話,從他這個角度來講,師爺說什麽全都是白費,都是廢話,都不能抹掉王換或者十不全對苦田人的仇恨。
但若是換個角度來想想,師爺說的,是至理名言。
江湖裏,沒有兄弟。
王換等苦田人走遠了之後,才開始朝西頭鬼市邁進。他從南邊進入鬼市,就看見黑魁蹲在卦攤跟前的那一堆木板前麵。十不全的人都走了,黑魁一個人呆在家裏沒事可做。
王換幫著黑魁把板屋搭了起來,又拿出了算卦的幌子,掛在外麵。不管怎麽說,既然付出這麽大的代價留在了西頭鬼市,那麽就要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好。
“我要去食坊一趟,你吃什麽,我帶給你。”
“沒胃口。”黑魁就地坐下來,拖過一塊大磨刀石,在磨自己的鍘刀。
王換暗暗歎息一聲,看起來,黑魁的情緒也不太好。這麽多年了,王換從來沒有見過黑魁沒有胃口。
他獨自一人走到了食坊,放眼望去的時候,已經看不到小茶碗的影子。小茶碗的事情,王換沒有參與,隻是偶然聽人說,小茶碗找到了親生父親,她父親是個大老板,很有錢,給小茶碗在西頭城買了所大宅子,還買了一個糖果店和兩個裁縫鋪,專門給小茶碗做衣服穿。
王換不知道這件事的真偽,但他心裏很希望這是真的。小茶碗是個很好很單純的姑娘,王換希望她可以過的很好。
西頭鬼市分家的消息,肯定已經從某個渠道傳了出來,食坊的人估計已經知道,他們這裏以後要歸王換管了。再加上王換平時對食坊的人比較和善,所以,王換來到食坊的時候,很多人都停下手裏的活,親熱的給王換打招呼。
“現在有個事,叫我們很為難……”一個在食坊賣頭湯麵的老頭兒被眾人推舉出來,跟王換交涉:“不知道該不該說……”
“有什麽事,說吧,不要緊。”
“今年的奉例啊,我們已經交給十三堂了,這個這個.……如今食坊這裏換了你來做主,我們大夥兒都想問問……奉例是不是.……”
“今年的奉例,不用交了,以後的奉例,也都不用交了。”王換不假思索的回複了對方。在西頭鬼市裏,食坊的奉例是最少的,因為都是小本生意,再加上十三堂對食坊的照顧。但再少的錢,對這些忙忙碌碌的苦命人也說,也是筆開支。
食坊裏頓時發出了一陣歡呼,很多賣東西的人爭相拿出自己的食物,要給王換吃。王換走到一旁賣羊下水的阿發的攤子前,丟過去兩個銅角子,說道:“還是老樣子,弄些羊雜,送到黑魁那裏去。”
“好好好。”阿發麻利的去撈羊雜,恨不得把裝羊雜的桶都給裝滿。
王換透過人群,看到了食坊角落裏的衛八。衛八仍舊是在那裏賣荷葉雞,十三堂和王換的事,對他似乎沒有任何影響。
王換走過去,坐在衛八的攤子跟前,衛八一邊用泥巴裹到包著荷葉的整雞上,一邊說道:“你這個新主人,當的不錯,這些人以後提起你,肯定都要翹大拇指。”
“我的那些黃金骨頭,都丟了。”
“丟了?怎麽丟的?”
經過這幾天的事情,王換在心裏又和衛八貼近了一些,或許是因為十不全的人都走了,王換覺得孤獨,也或許是在王換最困難最危急的時候,衛八幫了他一把。總之,王換決定,真心實意的交衛八這個朋友。
在這個時候,王換突然又想起了師爺不久之前剛跟自己說過的話。
江湖,沒有兄弟。
連兄弟都沒有,何來的朋友?
但王換情願相信,師爺的話都是在放屁。
王換把失去黃金骨頭的經過跟衛八講述了一番,衛八默不作聲的聽。聽完之後也沒有發表什麽意見,隻是不斷的打量王換。
“你有什麽話,直接說出來,這樣看來看去的,看得我心裏發毛。”
“我有個要緊的事,想要跟你說一說。”
“說吧,我在聽。”
“不能在這裏說。”衛八搖了搖頭,壓著嗓子說道:“這件事弄的不好,不要說你,就連我,或許都得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