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四章 生於水，溶於水
彼時的薑尋在溪邊看到那一幕，漫天的水花，嫩白的腳丫，秀麗的容顏，純美的笑顏，讓他以為見到了仙女。
同樣，姑娘看到一個年輕男子突然出現，劍眉星目，英姿挺拔，黑發披散，氣質卓然，也以為遇到了山中的仙人。
彼此都有這樣的第一印象，那就是一見鍾情。
那真是一段美妙的時光啊，隱居田園，遠離世俗紛擾，青山綠水佳人為伴，是很長一段時間薑尋向往的生活。
至於那個叫池雨汐的姑娘更是一個無比精彩的人，有時候天真爛漫猶如少女，遇事兒卻嚴肅認真，做起來事兒更是不讓須眉。
而她之所以來到這裏遇到薑尋，固然是緣分使然，同時也是因為她在尋找仙緣。
所以她和薑尋既是情侶，又是道侶，又是競爭對手相互促進，日子過的悠閑又充實。
那也是和薑尋相伴時間最長的女子了，兩人在一起足足六十載，直到池雨汐頭上出現了一根白發，她就突然從薑尋的生命力消失了，隻留下了一張紙條。
“總算想起為什麽覺得這裏眼熟了。”薑尋眼中滿是追憶的說，當時他和池雨汐一起來過這裏，隻是那時候這裏還沒有這麽多屋舍殿宇，隻是另一處山清水秀之地而已，記得當時池雨汐說了很多話，薑尋卻渾然沒有注意。
之後她不辭而別，薑尋也沒有想起這裏，畢竟他們一起走過了太多地方，若是換成現代的女朋友，要求記住每一個約會的地點，每一個遊玩過的地方，而且還要記住準確日子，薑尋肯定做不到。
薑尋知道她為什麽離開，那個倔強的姑娘，不想讓自己看到她老去的樣子，隻是沒想到她會回到這裏。
現在將手中的皮紙與石碑相對照，這完全就是兩種心境啊，一個是，我欲成仙伴君行，石碑上則是，妾墜九幽獨斷魂。
後者明顯是修仙失敗，將要死去，將所有不甘與無奈都寫下來了，而且還立了碑，心底肯定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見到，現在是看到了，可惜已經過了千年了。
唉……
薑尋心中一歎，知道這是因為自己，帶給這個倔強的姑娘太大壓力了，若是自己也有生老病死，他們就可以相依相伴了，隻是多年過去了，自己依舊年輕，她卻已生華發，長生路漫漫，九幽獨斷魂。
如此看來，這裏就是她最後離去的地方了，那外麵那些人，和這個門派，就是她留下的傳承嗎？
估計她怎麽也想不到，她留下的傳承，卻被薑尋親手滅掉了。
“不對，還沒有！”薑尋突然聽到了門外的慘叫聲，說明還有人沒死。
薑尋並不會因為池雨汐就憐惜這些人，隻是想聽聽分別後雨汐的經曆和故事而已，至於這些人，殺人者人桓殺之，乃是天經地義的事兒。
出門一看，隻有那狀況最慘的師弟仍然頑強的活著，被無數樹枝纏繞著舉在半空中，成千上萬的樹葉如飛刀，刀刀切在身，如同千刀萬剮，身體早已經被鮮血浸透了，滴滴答答的在流淌。
薑尋走出門，道：“留個活口。”
樹妖立刻停止攻擊，沒有靈智和情感的妖怪，隻知道殺戮弱者以及臣服於強者，這是所有生物的原始本能，包括人在內，所有生物本質都是欺軟怕硬。
不過薑尋仍然沒有搭理那師弟，能不能活看他的造化，現在薑尋要進入正殿去看看。
之前就看到了，正殿中供奉著一個古怪的神像，一個人坐在椅子上，頭卻是蒙著的，
現在到近前一看，果然是個女子，雕刻出的羅裙特點鮮明，頭上蓋著的應該是紅蓋頭，這是在洞房中等新郎官的新娘子呀！
薑尋走過去看看，發現蓋頭和身體是一體雕成的，根本就掀不開。
這是大殿不是墓室，所以周圍沒有什麽生前常用之物陪葬，周圍顯得空蕩蕩的，隻有一個供桌上麵，供奉著香火果品。
身後傳來一陣響動，地下傳出的樹根，一段一段的滾動，拖著那滿身是血的師弟，滾進了大殿中。
薑尋瞥了他一眼，道：“沒死吧？”
這位師弟遭受了淩遲般的酷刑，雖然刑具隻是樹葉，但卻猶如鋒利的刀片，一點點的切，雖然都是皮外傷，卻能把人生生疼死。
不過突然遭受的滅頂之災，讓他狠滿胸膛，打起精神，吐了口血，問道：“你是哪裏的妖人，竟然毀我宗門？”
薑尋來的時候心情不錯，特別是遊了一圈水下浮屠塔，還斬獲了不少禮物，可以說心情大好，但來這裏，就開始憋氣，好端端的，這幫混蛋恃強淩弱，甚至是草菅人命，害到宋雯馨頭上了。
現在又發現了池雨汐的留言，心情就徹底糊了，即便這些人都是池雨汐的後人，薑尋也不後悔，後人和壞人必須要分得清，古時候人口眾多的大家族，即便是嫡親子嗣後人，走了歪路，也會毫不猶豫的清理門戶，因為往往一條臭魚會攪和一過腥，有人犯錯往往會連累整個家族。
所以此時薑尋毫不留情，一招手，師弟就飛了起來，薑尋掐著他的脖子，冷冰冰的問：“這大殿中供奉的是何人？”
師弟還是很有骨氣的，緊抿著嘴，本來蒼白的臉因為氣不順暢而變得紫紅，但卻仍然不發一言。
“哼！你要是不想整個宗門徹底被傾覆，最好還是回答我的問題。”薑尋冷冷的說。
這事關宗門師弟就沒轍了，這有骨氣的人，可以犧牲自己，往往會為大義選擇妥協。
但師弟仍然沒好氣的說：“此乃我門的創派祖師，她若是在，定叫你們這些妖人不得好死。”
“她姓甚名誰？”薑尋又問。
“我家祖師乃是瑤池仙境中的神水所化，故以此為姓，姓池，諱雨汐。”師弟即便已經瀕臨死亡，說道祖師仍然充滿了敬意。
薑尋手一抖，師弟跌落在地上，雖然心中早已知曉，此時被當事人確定之後，頓時是五味雜陳。
薑尋搖了搖頭，定下心神，道：“既是祖師，為何這般造像？”
“我家祖師與長生不老的先人有過一段仙緣，隻是沒有明媒正娶，祖師這是在等待仙人來明媒正娶。”
雖然師弟語氣中充滿了恭敬，但這話卻像一把刀子插了薑尋一刀。
是啊，雖然那時候是田園隱士，但也不能隨便撿個姑娘就跟人家過日子呀，明媒正娶方能名正言順，事關姑娘和名節聲譽，而且婚配結發，才是男人做出的最鄭重的承諾。
當時薑尋是一點這個概念都沒有，隨心所欲，池雨汐也沒提起過，不成想卻成了她一生的執念。
“你們如此費盡心機，甚至罔顧人命的想要獲取那冥古真水又有什麽用意呢？”薑尋又問。
“祖師當年羽化登仙之前，囑咐後輩兒孫，我們一門之人皆是有水元靈性之人，若是能尋到天地至寶，開天辟地的第一滴水，冥古真水，借此來修煉，我們都有機會得道長生。”
羽化登仙……多麽美好的四個字啊，和駕鶴西歸，乘龍升天沒什麽區別。
“那個青銅盒子是幹嘛的？”薑尋指了指門口掉落的所謂密保說道。
“這也是當年祖師留下來的，說是得到冥古真水，一定要以此物收納，否則將有大禍。”
薑尋一招手，盒子飛了過來，落在手中，頓時就感受到了熱量。
“嗯？”薑尋皺了皺眉頭，這明明是青銅所鑄，冰冷的寒鐵，怎麽會有熱度呢？
舉在眼前仔細端詳，上麵鐫刻著各式圖案，有旭日當空，有火焰紋，幾乎都與火焰陽剛相關。
他有些明白了，那冥古真水，他不知道是不是開天辟地的第一滴水，但其中蘊含的寒氣確實非常可怕，一瞬間就將他冰封了。
現在偌大打開盒子，恐怕瞬間就會冰封萬裏。
所以才需要這個蘊含著火靈之力的盒子來綜合那珠子的寒氣。
而剛才石碑上記載的功法，最後的目的就是要達到陰陽相濟，水火相容。
這就是人們認知中的，修煉是逆天而行的原因，水火怎麽能相同呢，這是違背客觀規律的，也違背了道法自然原則。
不過，大道萬千，殊途同歸，每個人都對這個世界有不同的認知，同樣也是最了解自己的人，聰明的人更是知道自己未來該走的路。
世間那麽多功法，思想，不都是由人開創的嘛，哪一個不是響當當的祖師爺，所以薑尋從來不會去質疑別人。
隻是，雨汐明顯是沒找到這冥古真水呀，她的理念肯定也沒有實現。
即便薑尋已經經曆過太多生離死別了，但此時心裏還是有些不敢麵對。
醞釀了一下，薑尋還是問道：“你家祖師在何處羽化？”
“你要幹什麽！？”師弟雖然奄奄一息，但聽到這話還是瞪著眼睛質問，以為薑尋要去盜墓褻瀆，可他看到的確實薑尋充滿悲痛與懷念的目光，師弟楞了一下，下意識說：“那偏殿原本就是祖師閉關之地，也是羽化登仙之地，在祖師羽化之後，那裏突然有山泉噴湧，水浪滔天，持續了數年，城市中唯一一條入海的河，就是發源於此，後來湧泉湮滅，形成了那口旋轉的神井……”
聽了師弟的敘述，薑尋的腦中突然響起了池雨汐當年常對他說的一句話：“我是水，生於水，也將溶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