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連連後退
本來就對讀書識字求之若渴的小姑娘們，麵對小屁孩兒的輕蔑和挑戰，更加堅定了學習的信心，這可是大好事啊！話說，氣可鼓，不可泄！先天條件的確太差的小姑娘們，僅憑著自己內心的渴望為學習動力，遠遠不足。
因為，很簡單。
己經13，4歲，知道生存艱辛和掙嫁妝錢的女孩，要她重新回過頭去學習六，七年前的東西，是多麽的困難重重和不習慣。所以，在這個時候，有外部的因素推動和激勵，就是十分的及時和重要了。忽然，張花輕輕碰碰蘇丹：“蘇老師。”
蘇丹扭扭頭，順著她的眼光瞧去，崔大娘正在教室門口招呼著自己呢。
蘇丹彎腰對燕子低語：“我去去就來。”走了出去。到了教室外，蘇丹還沒問她，一眼就看到了遠遠的食堂那兒，明亮的燈下站著幾個村民，心裏格登一下，知道又出事了，顧不上細問，拔腿就迎麵跑去。
還沒跑攏，村民們自動迎了上來，全是姥姥姥爺級的老人。
“姥姥姥爺，你們好哩。”蘇丹親切的招呼，一麵急速的轉動著腦筋，一麵盡力往前走，她想，得把老人們帶進食堂裏坐坐，盡量離教室遠一點，不影響正在順利開展的作文小組活動。崔大娘顯然也明白這點，也陪著笑臉盡力配合著蘇老師，連聲招呼著老人們進食堂休息。
老人們呢，看到蘇丹來了，也就以為是校領導來了，都麵無表情的停步圍著她。
看到蘇丹和老鄰居都熱情招呼著讓座，大部分都跟著朝前走，少數猶豫不決的留守在原地。可終忍不住，跟著朝食堂慢慢移動著腳步。見此，蘇丹和崔大娘都暗地鬆了一口氣，可仍不敢放鬆，仍然連聲招呼著往食堂裏引。
眼看著一堆八九個老人都進了食堂。
正在這節骨眼兒上，走在最後的一個中年女，忽然叫起來：“假馬地——假裝，騙人。胡大胡二——糊裏糊塗。就在外麵說哩，進去幹哩？”蘇丹急忙上前，摻住她的胳膊：“大娘，快進屋坐坐，外麵有風。”
中年女卻猛然一下摔開她的手。
“藕（生悶氣）的很——我心裏氣得很，快讓盼弟出來跟俺回家，小崽這麽晚哩，不睡覺哩？”“你是？”“俺是她娘，”中年女凶猛的瞪起眼睛：“你不就是那個叫蘇丹的支教老師哩？俺沒見過，可聽說過哩。你滾開，俺家的事兒不要你管，讓窮碧給俺出來！窮碧，你出來哩。”
蘇丹暗暗叫苦，卻又不得其解。
眼前這個凶猛的中年女，披頭散發，肮髒邋遢，渾身散發出濃濃的，很久沒有換衣洗澡的怪味，怎麽看也不像曾經到北京讀過小學中學，又嫁了個大學生老公的知識女。崔大娘靠了上來：“瘋瘋顛顛的，說話小心，防止她撲上來撓人哩。”
“以前是不是這樣？”
蘇丹有些慌亂的後退幾步，緊張而小聲急速的問到：“怎麽從沒看到過？”“昨天才回哩，據說，一個人跑到外地流浪去，注意哩！”誰知，說著防著，那中年女就呼的撲了上來，蘇丹下意識的一偏頭，五根枯瘦的手指頭彎曲如爪，閃電般從她眼前掄過，留下一道厲風。
“快跑哩。”
崔大娘大叫一聲，又急促的提示：“快，往食堂裏跑哩。”蘇丹就跑進了食堂，中年女也叫罵著跟著追了進去。跟在後麵的崔大娘，進去後順勢把大門一關。真是奇怪，在外麵那麽凶猛的中年女，一進屋裏，雖然仍瞪著眼睛，卻變得馴服安靜，乖乖兒的坐在了條凳上。
崔大娘‘指著一堆老人們逐介紹，蘇丹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除那個盼弟娘外，都是4個小姑娘的姥姥和姥爺。蘇丹逐一一親切招呼，握手問候加解釋。崔大娘也拎出大茶壺，小茶碗和南瓜子，給老鄰居們倒水解渴，剝著聊天。而那個凶猛的盼弟娘，也靜靜的坐在最邊側，默默的剝著南瓜子，小口，小口的品著茶水。
這時候的她，倒還像個知識女了。
蘇丹和老人們聊了一歇，方知問題出在了哪兒？出在了小姑娘們背著的小弟弟身上。在半山寨村，兒子孫子可是姥姥姥爺們的心頭肉，百年後養老和送終的保證。在半山寨村，小姑娘背小弟弟，隨處可見，甚至於還出現過小妹妹背大哥哥，因而受到老人們交口稱讚的怪事兒。而且猶如借債還錢，殺人償命一樣，被人們視為理所當然，天經地義，是鄉規民約中的之一。
然而，小姑娘們背著小弟弟來學校讀書識字，就必定影響到小弟弟的睡眠。
加上姥姥姥爺們本就認為女孩兒讀書無用，又看不到自己心愛的小孫子，擔心氣憤之餘，就找到學校裏來了。這是其一。其二呢，就更嚴重了。因為緊鄰東山國家風景區，半山寨村幾乎家家都開著小旅店，背著小弟弟的小姑娘們，則是店裏的重要經營者。守客，拉客和招呼客人，是她們除背小弟弟和帶人進山賺錢外的最重要生活和任務。
可現在，小姑娘們卻在經營時間內，背著小弟弟跑到學校讀書識字來了？
其爹娘和姥姥姥爺以及還活著的太祖祖太祖母們，豈能理解和高興？說著聊著談著，姥姥姥爺們竟然和蘇丹講起理兒來。當然，絕對不是什麽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而是完完全全的胡謅，聽著就令人生氣和唏噓。
可憐自矜自詡的大學才女加美女。
寫得小說散文詩歌和美學論文的蘇丹，被老人們質問得口幹舌燥，數落得暈頭轉向，譏諷得黔驢技窮，差點兒懷疑人生，此生無念，就此崩潰。就在這時，一直不說不鬧不笑，端坐一邊兒氣閑神定的剝南瓜子，品茶水的盼弟娘，突然起身，走到蘇丹麵前撲通跪下，邊跪邊給她叩頭：“求求你，蘇老師，讓盼弟回家吧，俺給你叩頭哩！”
蘇丹大驚失色，俯身扶她。
她卻不為所動，而且，貌似瘦弱的身體重得出奇，蘇丹根本扶不起來，崔大娘前來幫忙扶人，卻又被老人們異口同聲，眾口一詞，嚴厲喝退。盼弟娘咚咚咚的叩著頭，翻來覆去就是這麽一句：“求求你，蘇老師，讓盼弟回家吧，俺給你叩頭哩！”
蘇丹一麵竭力勸說著，一麵注意的觀察著她。
她額頭上有一塊明顯的厚實粗糙的老皮，難怪可以一直響亮的嗑頭而沒破皮流血。看來，盼弟娘在外麵不知叩過多少頭？想想，本是一介知識女的她，流浪在外叩頭求生，餐風露宿，酷暑寒冬，任人白眼唾沫，打罵欺淩，蘇丹的心就隱隱疼痛，語氣也變得柔和苦澀。
“唉，你是母親也是女人，而且讀過小學中學，還當過老師，怎麽能如此對待自己的女兒？難道真要她成了大字不識一個的文盲，你才高興滿意嗎？”“求求你，蘇老師，讓盼弟回家吧，俺給你叩頭哩！”“唉唉，你這是何苦來哉？老人們不懂，你也不懂嗎？”
蘇丹感到自己的話，是多麽柔弱無力。
“21世紀，高科技手機網絡微信支付寶時代，一個文盲哪裏有生存之路啊？你要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十月懷胎，一朝分娩，艱辛養大的女兒，在這世上求生無門，靠人施舍，活得像牲畜一樣嗎？”“求求你，蘇老師，讓盼弟回家吧，俺給你叩頭哩！”
蘇丹到底憤怒了，一拍桌子，啪！
“告訴你，盼弟讀書識字是大勢所趨，是時代潮流，你想攔是攔不住的。中央教育部頒發的相關規定，你知道吧？讓適齡失學兒童重新走進校門，己成為各級政府領導人任期內的重要任務，你知道吧……”然而，“求求你，蘇老師，讓盼弟回家吧，俺給你叩頭哩！”
崔大娘又靠了過來。
湊近悄聲說：“算哩蘇老師，你聽她翻來覆去的就是那一句，心裏犯著迷糊，你不用再給她說哩。”蘇丹住了嘴，重重歎一口長氣：“我夢唐宮春晝遲。正舞到、曳裾時。翠雲隊仗絳霞衣。慢騰騰、手雙垂。忽然急鼓催將起，似彩鳳、亂驚飛。夢回不見萬瓊妃。見荷花、被風吹。【《燕歸梁·鳳蓮》宋蔣捷】”
校大娘癟癟嘴巴。
“哎，蘇老師，蘇老師哩，你們老師就是想得太多。依俺說，你為她好，她不願意好，不就拉倒算了哩？要是俺哩，哼！滾著嘎起過二十四其——大概意思是有多遠滾多遠。”忽然起身，側耳聽聽，跺腳道：“糟糕！活動結束哩，怎麽辦？”
果然，外麵傳來老師學生高高興興的說話聲，問答聲，還有小姑娘逗哄自己小弟弟的親妮聲——第四次課外作文小組活動，結束了。
崔大娘正準備去開門，食堂大門卻被人從外推開了。
“娘！”是張花：“活動結束了哩，啊，這麽多人？”跟在她後麵的五個小姑娘都楞楞，還沒回過神兒，姥姥和姥爺們就一窩鋒的跑了出去：“豔豔，”“順順，”“小頑皮，”“石頭”分別奔向自己的小孫子，然後，揪著外孫女兒就是一頓好罵……
看得出，半山寨的老人，在孫女兒心裏很有威信。
盡管被姥姥姥爺揪著耳朵，摳著肩頭和抓著頭發，推掇和叫罵著甚至毆打著，小姑娘們都不敢反抗，而是垂著腦袋默默哭泣。“住手，快住手，跑到學校裏來打人，太不像話哩？”師生們和學校領導都迅速跑了過來，一起把打人者和被打者拉開。
在小姑娘背上的小弟弟們，因為劇烈的爭鬥和驚嚇，都哇哇大哭起來，場麵極其混亂。
盼弟娘一直龜縮在屋裏，這倒讓蘇丹鬆了好大一口氣。“你怎麽搞的，讓他們都進來了？”滿麵通紅的燕子過來了，氣憤的責怪閨蜜：“事先不是說得好好的嗎？”的確，經過大家的艱苦努力，小姑娘們雖然答應，也的確如約來到了學校，可她們身上的重擔卻仍然沒有卸下，不能說師生們對此沒有考慮。
可想來爭去，甚至連足謀多智的班主任，也沒一個萬全之計。
無賴，隻好暫時商定，如果小姑娘們的家長來校什麽什麽的，不開門，等小組活動結束後，大家都要回家時才打開大校門。至於打開校門後又怎麽樣？誰心裏也沒底。這憂慮講給倆位校領導，也沒個明確的辦法。所以，蘇丹也沒好氣的看看她。
強忍沒有冒火，當然更沒答話。
盡管蘇丹也給崔大娘打過招呼，可崔大娘追著問：“都是多年的老鄉鄰，而且又都是來接小外孫女兒，不讓進，怕不好哩。”言下之意，不讓進站在校門外，一大堆老人，又是晚上，恐怕影響更不好，蘇丹呐呐無語。
結果，崔大娘誤認為蘇老師同意了，就自主作張又打開了學校大門。
陶校長窮主任過來了：“蘇老師，沒事兒，進都進來了，讓他們消消氣，也就算哩。”蘇丹心有餘悸：“會嗎？怎麽這麽大把歲數了，氣還這麽大？要是小姑娘們反抗起來，豈不更是亂成了一團？”教務主任搖搖頭：“小姑娘們不會也不敢反抗哩，半山寨的老人們都厲害，多年來都是這樣，哎盼弟，”窮主任的聲音有些緊張：“如果是你娘也找來了，怎麽辦哩？”
“來就來哩，我才不怕她，聽說，啊，娘？”
盼弟呆住了，蓬頭垢麵的瘋娘，忽然出現在了她麵前，說時遲，那時快，一雙滿是傷痕的胳膊一伸，十指如爪，扼住了她的衣領，然後使勁兒一擰，盼弟便發出殺豬般的慘叫：“姑，姑姑，快救俺哩，救俺哩。”教務主任一個箭步衝了上去。
“放開快放開，太不像話！幾個月不見人，回來就衝到學校打人，不信把你抓起來哩。”
誰知，盼弟娘鬆了手。卻返身緊緊抓住了小姑子，她的力氣大得驚人，連推帶掇的，窮主任竟然被推得連連後退，一不小心絆在水池邊兒上，撲通！摔了個大跟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