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新來瘦,非幹病酒,不是悲秋
子睿的眼睛裏再次點燃了亮光,期盼的目光看向了沈雲極,沈雲極微微愣神,他原本是想要拒絕的,但想到可能是宋月晗準備離開的原因,於是順手扯了外袍蓋在自己身上,將印出血的中衣遮住,聲音沉穩道:“進來吧。”
子睿忙上前開了門,將她迎了進來,她進門一看地上擺滿了箱子,大張旗鼓的收拾行裝,當即有些吃驚,四下環顧著來到沈雲極近前疑惑道:“不過是去趟青川,需要帶這麽多東西嗎?”
沈雲極看她一臉茫然,以為是故意裝的,因此也沒有戳破,隻是淡淡道:“備著吧,總歸是用的著的。”
她沒有再說什麽,親自盛了一碗粥來到沈雲極身邊坐了下來,語氣溫和道:“你今日怎麽了?看你臉色不是很好,晚間也沒吃東西,想來是我做的飯菜不合你胃口,我特意讓紫蘇煮了你平日最喜歡喝的粥,多少吃點吧。”
她說著將粥碗遞到了沈雲極麵前,沈雲極抬手接過,卻扯動了肩下的骨釘,一瞬間端著碗的手隱隱有些發抖,額頭頓時又布滿了一層汗珠。
她見狀心頭頓時一緊,忙將碗接了回來,看著沈雲極額頭的冷汗,忙用衣袖為其溫柔的擦拭著,關切道:“你究竟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沈雲極深吸一口氣勉強忍著疼痛,抬手握住了她為自己擦拭的手腕,雙眸抬起迎上她疑惑的目光,低沉且清冷的聲音道:“男女授受不親,你不必勉強自己為我做這些。”
“?”她當即一臉問號,同時也有些尷尬,被沈雲極握著的手頓在半空,收回來也不是,不收回來也不是。
“公子,你……”她有些無措,也有些難為情,畢竟她一個大家閨秀,被人當麵說男女授受不親,臉上總有些掛不住,她想要說什麽,沈雲極極力隱忍著心中澎湃的情緒,淡淡的鬆開了她的手腕,目空一切道:“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沈雲極下了逐客令,她低頭看著自己手中尚且溫熱的粥碗,一顆心仿佛被置於其中,一陣水深火熱。
沈雲極平素是個清冷寡言的人不假,可對她從來都沒有這麽冷漠過,短短一下午的時間,沈雲極判若兩人,這讓她不禁滿腹疑問,她知道沈雲極一定是遇到了什麽事,她想要問他,但看他臉色十分不好,到了嘴邊的話還是咽了下去。
“你早點休息。”她起身語氣平和的說了一句,然後將粥放置在一旁的小桌上抽身離開。
子睿看著又是心急又是難過,簡直是各種煎熬,但他又不敢多說什麽,隻好送她離開。
子睿剛關上房門,沈雲極就再也撐不住,這一次何止骨釘的疼,更有心頭的隱痛,他伏在床榻上喘著粗氣,子睿忙來到身邊扶著道:“公子,您這又是何苦,您為什麽不跟少夫人說呀?還將少夫人趕走,您這不是折磨自己,也給少夫人不痛快嗎?”
沈雲極緊緊攥著拳頭,目光裏一片苦澀黯淡:“有什麽好說的,她一心想要離開,我隻能成全她,我不希望她在我身邊最後這段日子,依舊過的這麽累,外人麵前逢場作戲也就罷了,在我麵前,她不必。”
子睿焦心道:“可是屬下看少夫人對公子,也並非真的就是逢場作戲,公子,您能為了少夫人種下這骨釘承受著刮骨剜肉之痛,為何就不能與少夫人坦然相對,明明白白問清楚呢?”
沈雲極默然,子睿隻知道他是為了成全月晗離開的心,子睿卻不知道,其實他害怕月晗當麵證實了他心中的答案,一腔真情早已覆水難收,他承受的住骨釘之痛,卻承受不住她絕情的離開。
“與其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不如及早退步抽身。”沈雲極寒心銷誌的說了一句,一雙浩瀚莫測的眼眸裏頃刻間泛起了潮汐。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幹病酒,不是悲秋。
宋月晗回到自己房間心情也是莫名的不好,紫蘇鳶尾已經將東西都收拾好,看她神情不對,二人也有些疑惑,鳶尾知道沈雲極種骨釘的事,她以為月晗也知道了,所以因此難過,因而問道:“少夫人,您怎麽了?”
她在妝台前坐下,對紫蘇道:“下去歇著罷,有鳶尾侍奉我更衣就好。”
紫蘇答應一聲轉身離去,鳶尾來到近前幫著她將發髻上的首飾卸下,她看著鏡子裏有些落寞的身影,不禁問道:“鳶尾,今日公子去飛天樓,可有遇到什麽事?”
鳶尾見她並不知道,因此暗自鬆了一口氣道:“沒有呀,少夫人怎麽這麽問?”
鳶尾私心,她怕月晗知道沈雲極為了她種骨釘的事,動搖了她盜圖的決心,更何況沈雲極再三強調不讓她知道,她也隻能順水推舟。
她並沒有懷疑鳶尾的話,而是有些失落道:“可能是我做了虧心事對他有愧,才會錯將他的逢場作戲看作與別人不同罷。”
鳶尾並不知道廚房談話的事,見她如此,也有些摸不著頭腦,她寬衣在床榻上躺下,鳶尾熄燈出去,她卻輾轉難眠。
“男女授受不親,你不必勉強自己為我做這些……”
“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她的腦海裏情不自禁的閃現出剛才的一幕,隨之而來的便是這些日子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晨起小軒窗,他為她溫柔畫眉:“夫人是嫌我畫的慢嗎?看來以後是要勤加練習才是。”
她笑著打趣:“怎麽從前不知,公子竟還喜歡打趣人?”
他說:“我隻是喜歡打趣你……”
夜雨府門外,他說:“我若連你都護不住,我的殺伐決斷又有何意義……”
梵音樓秋千旁,他說:“敦煌大漠雖比不得江左溫潤,但敦煌的我必不會讓你受傷……”
大漠月夜,他說:“戈壁有樹,名叫胡楊。”他說:“胡楊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在敦煌人眼中,被視作生死同株,至死不渝的愛情……”
燈火輝映的街頭,他說:“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笑過,因為沒有什麽事值得我開心的,而此刻,是我最開心的時候,而你也是第一個讓我學會笑的人。”他說:“我的笑容,隻會對你一人……”
未央樓死裏逃生,他說:“就著眼淚下飯,容易消化不良。”他說:“以後隻要我在你身邊,絕對不會再讓你掉一滴眼淚……”
往事如流,一幕幕襲上心頭,姻緣涼薄,經不起深情揣測,那些濃情蜜意,隻合適作詩下酒。
這些日子以來,她對沈雲極有愧也好,有悔也罷,在潛移默化中,她早已被他的深情撥動了心弦,隻是她不自知而已,以至於此刻,她竟差點忘記當日在未央樓,她曾親耳聽到他說過的絕情話。
“沒有,母親理應明白,雲極對煙花女子的身份也是深惡痛絕的,這份厭惡自然不比母親少,若非如此,我又怎會明知她的出身是母親的大忌,還將她送來與母親同住……”
她忽然坐了起來,在素白紗幔朦朧的空間裏,看著被月色清輝洗滌的房間,她不禁苦笑:“終究是我想多了,在他真真假假的情義裏,我竟差點忘了自己的身份……”
夜涼如水,置身於暗潮洶湧的世家深宅,誰又能窺破薄如蟬翼的命運。
宋月晗在冷月清輝中枯坐半夜,沈雲極在身心俱傷的疼痛中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