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彼時徽州城一家尋常的客棧裏,釋流雲與月晗相對而坐,正一起用著晚飯,釋流雲看上去憂心重重,而月晗則一臉平靜,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隻是釋流雲不會明白,此刻看似靜水無波瀾的月晗,恰如當日從江左遠嫁敦煌時的模樣,不悲不喜,不哭不鬧,麵對跌宕起伏的人生,靜默相迎淡然相對。
釋流雲為她夾了一些菜說道:“你真要答應玉露,留下來救知煜嗎?”
她一邊吃著飯菜一邊說道:“嗯,知煜對我有恩,答應玉露幫她一起救知煜,也是理所應當。”
釋流雲放下了手裏的碗筷,擔憂道:“可是這樣的話,就意味著不久之後你又要進柳府,你好不容易虎口脫身,為了知煜,又要自投羅網嗎?”
月晗聞言亦放下了碗筷,神色認真道:“流雲,我再入柳府,也並不全是為了救知煜,你應該知道,沈鴻熙不死,我就是走到哪裏,心裏都不會安然,若能救出知煜,殺了沈鴻熙,又怎能算是自投羅網?”
釋流雲依舊不安道:“可盡管如此,你想過以後嗎?你若真殺了沈鴻熙,你還能活著走出柳府嗎?”
她垂眸,在片刻的沉默後說道:“人未死,心已朽,怎樣都是坐守孤城一輩子,早與晚又有什麽區別呢!”
釋流雲聽了心被刺了一下,他眉頭緊鎖,溫柔的目光裏都是苦澀:“那我呢?你若真遭遇不測,你可想過我的感受?我們就此徹底從這世家紛爭的漩渦中出來,隱姓埋名過一段安穩的日子,不好嗎?”
她再次抬起臉,靜默的目光迎上釋流雲熱切期盼的眼神,淡淡勾唇道:“流雲,你我此生注定再沒有相偕白首的可能,你也不必跟隨我再入險境,曾經我也想要逆天改命,寬宥所有的恩怨,可是無情歲月告訴我,這隻是我一廂情願的癡人說夢,從杏林寺一役,沈鴻熙欺騙了我致使母親毀約,景氏血洗杏林寺那一刻起,寬宥二字已經被血淚徹底從我的世界裏抹去,所有傷害過我的人,我不連本帶利討回,已經算是仁慈,但是絕無原諒的可能,而沈鴻熙,害死我娘親,致使這原本可以不發生的一切終成慘局,新仇加舊恨,他必死無疑。”
月晗的聲音不大,情緒也並不激蕩,但說出的這番話卻落地有聲,一字一句中,無不透著絕決與堅定。
釋流雲曾自信的認為自己是最了解月晗,最懂月晗的人,時至今日,當他麵對此時此刻的月晗時,他才恍然覺得,眼前的人看似熟悉,實則早已不同往日,月晗變了,變的不再是麵對任何不平事都選擇寬容退讓,以寬懷大度選擇息事寧人,而是莫名的暗影將她籠罩,看似溫柔悠然的外表下,裹藏著一顆莫測的心,亦正亦邪,亦善亦惡。
隻有宋月晗自己心裏清楚,從她第一次拿起刀殺人掏心時,她就知道,自己手上的血刃,再也放不下了。
釋流雲沒有再說勸阻的話,隻是平靜的重新端起了手中的飯碗,看著碗裏的飯,語氣堅定道:“好,既然你決定的事,我絕對不會阻攔,隻是不管前路是刀山是火海,我都會陪你一起,再也不會讓你孤軍奮戰。”
“流雲……”月晗剛要出聲勸阻,便被釋流雲止住,接著道:“月晗,這是我的決定,你也不要阻攔,可好?”
月晗無言以對,釋流雲自己的決定,她沒有理由反對,隻是工於心計的她,是絕對不會讓釋流雲為自己涉險,當然,她心裏的打算,釋流雲是不會知道的。
年關過後,徽州城依舊沉浸在過年的喜慶中,而最為熱鬧喜慶的,就要數徽州柳府了,畢竟,安平財神,顯赫的敦煌沈氏大公子,要在柳府應娶安平郡主永寧,這絕對算得上是徽州城的一件大事,更是柳府的大事。
沈雲極與永寧的婚期定在了上元節,寓意著月圓人圓,當然,這隻是除沈雲極之外所有人的美好期盼,這期盼,與沈雲極無關。
柳玉露因為是柳府的家主,雖然沈鴻熙與應王盤踞在柳府,她沒什麽話語權更沒什麽實權,但在沈雲極成親的這件事情上,幾乎忙到分身乏術,哪裏像是世家顯赫的家主,倒像是沈鴻熙在柳府的管家,操持著所有瑣碎的事情。
很快沈雲極與永寧的請柬便送到了各地世家家主的手中,各大世家自然應邀赴約,因此在年關後,陸陸續續的趕來了徽州城。
這日傍晚,天剛黑,月晗便來到了一個布莊,與玉露悄悄的見了個麵,在玉露離開後,她獨自從布莊出來,走在徽州城的長街上。
彼時的徽州城正是萬家燈火的時候,長街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燈,喜慶又美好,而月晗穿著一身煙灰色的粗布衣裙,梳著最簡單的單螺發髻,隻配著簡單素雅的檀木簪子,幾縷散發自然的垂在臉側,看上去雖然與尋常百姓家的女子並無不同,但卻頻添了幾分素淨溫婉,靜雅謙和的從容大氣。
她一邊走一邊看著花花綠綠的花燈,眼前的場景,讓她不禁想起了小時候與夕秀一起生活在丹漪河上時的光景,那時的金陵城也是這樣華燈初上,流光溢彩,夕秀坐在畫舫的船艙裏,她爬在船艙的窗口貪婪的看著外麵的花花世界,耳邊是夕秀振振有詞的讚歎:“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就著兒時的回憶,月晗不禁自言自語的念出了聲:“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就在她正沉寂在回憶裏時,恍然抬頭,就見正前方不遠處,一身黑紫相間衣裙,肩頭繡口繡著熟悉的紫藤花的晞瑤,端然的站在那裏,精致的容顏,一雙亮似星辰的眼睛正靜靜的注視著她。
自青川景府一場痛徹心扉的決裂後,一別至今,這是第一次相見,她當即頓住了腳步,一時有些無措,她不知道晞瑤對自己的恨意是消減還是加深,不知道此刻遇見是欣喜相逢,還是冤家路窄,因此在一瞬間的愣神過後,她裝作沒看見轉身就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