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鍋拳頭
放學的鈴聲已經響過半小時了,可孫天嬌、臘八和黎明還被僵在“偷錢事件”的困局中。大家也都繼續坐著等著,不敢離開。
我的腦子可不像身體那麽聽話,它不願意停留在眼前這樣無聊的事情上,它會想些更有意義的事;比如,我家門前的那條胡同很窄,鄰居鋼蛋媽特別喜歡用一根竹竿橫穿胡同晾曬她那些超大碼的內衣褲;我母親經常偷偷地將竹竿上的那些內衣褲取下來丟進煤泥池子裏;鋼蛋媽搬了馬紮坐在胡同口一罵就是一個晚上。
那些超大碼內衣褲在我腦子裏飄啊飄的,又過去了好一會兒,直到孫天嬌一錘定音:“黎明沒有偷我的錢!我丟的錢是四張麵值五十元的!找不到就算了,可能是丟在了別處。這兩張一百元的錢既然沒人認領,那就充公當班費,由我保管!”——腦子轉得快,保護了她想保護的人;懂得巧立名目,錢轉了一圈兒又回到了她手裏;孫天嬌跟她爸爸一樣,都是天生的領導。
大家終於可以放學回家了。
我留下來在空蕩蕩的教室裏拖地,黑色運動鞋出現在了我眼前。
“黑夢露,你應該看得出來吧,這次丟錢的事兒是孫天嬌有意要陷害你,我就順手給栽贓到了那個小白臉子的頭上!”
臘八用了“陷害”和“栽贓”這兩個詞;可惜的是,我從沒認真聽過一節語文課,也沒有能力分得出這兩個詞究竟哪一個更加高尚。
“上次你替我擋一拳摔下了樓,這次就算我還給你了。我臘八是出來混的,絕不欠女人的情!”
該死的拖把頭又掉了下來。我不知道是應該先綁拖把頭還是繼續站在這裏聽他說話。不料,黑色運動鞋突然蹲下身來,修理起了那個脫落的拖把頭;“嘭嘭”兩拳砸下去,他的拳頭跟砂鍋一樣大。
我注意到自己用砂鍋這個詞來形容臘八的拳頭了。我見過砂鍋,是因為現在礦區食堂裏負責蒸饅頭的胖嬸兒原本是在街上擺攤賣砂鍋的。她燉出來的豬血豆腐砂鍋還不錯,但是肯光顧她的人很少,比起“菜煎餅西施”差了不止一個十萬八千裏。胖嬸兒有三個兒子,全都是啞巴;她不是啞巴,她男人也不是啞巴,沒人說得清楚這是為什麽。
我不知道胖嬸兒男人叫什麽名字,大家背地裏都管他叫吃軟飯的。他跟胖嬸兒結婚的時候就沒有工作,整天遊手好閑,四處打個牌、招個貓、逗個狗。胖嬸兒卻一個人做三份工,早上在礦門口掃大街,白天擺攤賣砂鍋,晚上還要到工藝品作坊接些零活回家做,勤快得像頭牛,長得也像頭牛。吃軟飯的在家裏挑三揀四擠兌胖嬸兒,嫌她生不出孩子,後來一連生了三個兒子,卻全都是啞巴。吃軟飯的幹脆跟她離了婚,聽說是跟一個六十多歲有錢的老女人走了。胖嬸兒結束了砂鍋攤子,到食堂工作,獨自撫養三個啞巴兒子。
街麵上的長舌婦對胖嬸兒坎坷的一生作了總結:“女人長得又醜又胖,當然會被男人甩了!”鴿子也是又醜又胖,鴿子要是被臘八給甩了,一定會把大天給哭下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替鴿子撫養三個孩子,要也都是啞巴,倒是省去了說話的麻煩。
“嘭嘭”,臘八砸拖把頭的聲音把我從臆想中拉了回來。他已經修好了拖把頭,站起身來長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