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頭螞蟻

  豆腐蘭的嘮叨聲已經持續了有一段時間了，我坐在這裏卻一直沒有聽到被她念叨的兒子蘇哥哥發出過任何聲響。


  蘇哥哥是一個非常安靜的人，像是小說和電影裏講的那種白麵書生，尾生、寧采臣那一類的。我隻跟他有過一次接觸，那時的我還不知道自己臉上的黑斑會嚇到別人，還以為自己是個正常的普通人呢，真是少不更事。


  那時，蘇哥哥坐在豆腐作坊門邊，麵前擺著一張凳子，上麵放著書和作業本；他在寫作業。我拖著一隻布兔子走到了他的身邊，忘記了是想要看他在幹什麽還是想要跟他炫耀我的布兔子；那是死去的外婆給我買的玩具，我平生唯一的一件玩具。


  蘇哥哥對我笑了，他的笑容很好看；像是吃進嘴裏的第一顆葵花籽兒，香甜到無法形容。


  “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夢露。”


  “嗯，很好聽的名字。”


  “是我媽媽給我起的名字，她說瑪麗蓮夢露很漂亮。”


  蘇哥哥衝我笑了笑；我發誓那是好心的笑，絕不是除他之外的任何人聽到我名字時所發出的譏諷之笑。


  “夢露，你喜歡聽故事嗎？”


  “喜歡，我知道《龜兔賽跑》的故事，兔子驕傲，輸了；但那不是我的兔子，我的兔子不驕傲。”


  那時的天真，讓現在的我回憶起來略感羞恥。


  “我給你講一個新的故事，好嗎？”


  “好。”


  蘇哥哥從他的書包裏掏出來一個記錄本，是墨綠色的塑料皮，上麵畫著幾棵竹子，寫著四個字“風華正茂”。他仔細地翻開，那動作輕柔得就像是在解開一個少女的胸衣。


  “在草叢裏，有一個我們看不見的世界，這個世界裏有我們所不熟悉的一切；這是螞蟻的世界。我們故事的主人公是一隻名字叫圓圓的螞蟻；因為它的頭很大，別人都叫它‘大頭螞蟻圓圓’……”


  我整個人躺在他柔美的聲音裏，飄啊飄，飄進了那個深藏在草叢裏的螞蟻世界。


  圓圓因為頭太大，無法像其它螞蟻那樣活動自如，它隻能靠在草莖上遠遠地看著其他的小夥伴們玩耍。它搖晃著一對比別人都要大的觸角，腦子裏湧動著千奇百怪的想法。它想飛到天上去，去看一看草叢外麵的世界。對於這些想法，媽媽並不能理解，但是媽媽會用慈愛的眼神注視著它；這是它能夠勇敢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大頭螞蟻圓圓的故事很長，卻沒有結局。


  “夢露，你覺得這個故事好聽嗎？”


  他的故事講得真好，我真希望我能喜歡，但是當時我並沒有點頭。我的布兔子可能點頭了。


  蘇哥哥仍舊笑吟吟地跟我說話。


  “這是蘇哥哥自己寫的故事，還沒有寫完。等我寫完了就拿去發表，讓更多的人都能聽到這個故事，都能認識大頭螞蟻圓圓，都能喜歡上它……”


  現在的世界上並沒有一本名叫《大頭螞蟻圓圓》的書，不知道蘇哥哥的書是沒有寫完，還是沒有發表。但我相信，他已經做了他能做的一切，結果不是他的責任，當然更不是我的責任。有些遊戲規則輪不到我們來製定，當然也就不會基於我們的需求。不管是不是真有本事，我們永遠也贏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