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過夜

  黎明說了很多話，說得我都快要睡著了。在他坐到這裏之前，我從沒覺得這間屋竟是如此肮髒狹窄。


  “我覺得我們都是同學，我們之間的關係應該是平等的；我們應該相互照顧、扶持、幫助；孫天嬌那樣對待你顯然是不合理、不正確的；而至於你，夢露，我覺得你的世界觀也有問題……”


  黎明提到了“世界觀”，這個詞兒我曾經在政治課老師的嘴巴裏聽到過。政治課老師是剛剛分配過來的大學生，第一年任教就代我們班，真是不幸。猛一提起，我有點兒記不得他的樣子了，隻記得一雙黃棕色帶氣孔的皮鞋，鞋底內側的磨損要多於外側；這多半要歸功於他坐在講台上給前來提問的孫天嬌講解時雙腳不停地蹭來蹭去。


  孫天嬌看政治課老師的眼神像極了一個美食家，恨不能一叉子將他叉過來放進自己的餐盤裏，一刀刀切開，一片片品嚐，連骨頭渣兒也不剩下；我甚至看見了她在用高級餐巾擦拭從嘴角留下的殷紅的血。


  有一次政治課隨堂作業本發下來，我發現上麵多出了一行字：“女孩子應該有自信！”那筆跡跟政治課黑板上的板書一致，隻是我不明白那是什麽意思；要知道，我進去過葛老頭的葡萄屋，我已經不是女孩子了。


  白色運動鞋保持平行整齊而優雅地踩在地上，黎明還沒有要離開的打算。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禮貌友好地邀請他在這裏過夜；或者我應該不去管他，畢竟不是我打開門讓他進來的，那他是要離開還是要留下，就跟我沒有關係了。


  等我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我看到自己躺在沙發上，身上蓋著一條毛巾被，這麽貼心的行為不像是我能幹出來的，鴿子倒是有可能，但她不在這裏。直到我看見對麵的一雙白色運動鞋，罪魁禍首找到了。


  黎明就端坐在對麵的單人小沙發上，手支額頭，閉著眼睛，均勻地呼吸。


  《泰坦尼克號》是我唯一看過的外國片兒。露絲□□地躺在沙發上，傑克就坐在對麵；他的眼神輕撫著她的每一寸肌膚，那眼神輕柔、滾燙、撩人，具有毀滅一切的力量；最後也確實毀滅了一切。愛情從來就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外麵，豆腐蘭推著三輪車叫賣豆腐的聲音打破了清晨原本美好的一切。黎明的手肘晃動了一下。我不想黎明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我從而影響他一整天的好胃口，便起身離開沙發，走到了大門口。


  晨曦裏，鋼蛋媽一手端著尿盆兒，一手指指點點地告訴豆腐蘭她想要切下哪一塊豆腐。


  “夢露，你起來了？昨晚在沙發上睡得辛苦嗎？我原本是想要將你抱回床上去的，可又怕吵醒你；而且，我原本隻是想坐一會兒就走，沒想到就那樣睡著了……”


  該死，他竟跟了出來。


  鋼蛋媽和豆腐蘭的鞋子全都朝向我們這邊，腳趾彎曲緊扒著地麵，一定是看到了什麽不該看到的東西，比如UFO。可是這裏，隻有我跟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