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假笑

  一場冬雨不張不揚地下了兩天,把那些自以為純潔到高不可攀的白色的雪全都活成了爛泥;大自然真是神秘而偉大。


  我母親回家來了。


  她在立櫃的鏡子前麵一件一件地試穿那些花裏胡哨的新衣服,像一個剛剛從歐洲度蜜月回來的新媳婦兒。


  “你真應該去看看的,那些女人都敢穿著內衣上街,哪像咱這裏的這些土包子,就會灰頭土臉地站在街上卷唾沫星子……你真應該去看看的,那大龍蝦比你死鬼爸爸的鞋還要大,掰開裏麵那肉比大姑娘的奶/子還要白……你真該去看看的,那海就是海,可跟小河溝子不一樣,還有浪花撲在你身上,酥麻酥麻的,就像……”


  她不停地絮叨著說我真該去看看,卻沒發現我的雪盲症還沒有康複,呃,或者說,她根本不知道我得了雪盲症;不過不要緊,反正我也不想去她去過的那些地方。


  黎明過來探視我的時候,我母親還在試衣服。從窗口裏看到外麵站著的是黎明,她隻穿著內衣就跑過去開了門。紳士當然會堅持站在外麵等她把自己收拾到能見人為止。兩個人寒暄的笑容同樣假得要死。


  “阿姨,我過來是想看看夢露的眼睛好一點兒了沒有。”


  “嗨!她的眼睛生下來就長壞了,隻會看地麵,有什麽好不好的!哎喲,你怎麽長這麽俊呀,臉蛋嫩得能掐出水兒來!來,讓阿姨捏一把,嗬嗬……你有多大了,家裏給你說親了沒呀?你們這些富家子身上是不是都帶著娃娃親呀?”


  “哦,我沒有。呃,阿姨,我算著夢露的消炎藥應該吃完了,我又去礦醫院給她拿了一些。”


  “嘁!她臉上的黑斑是胎裏帶,吃再多消炎藥也沒有用。你爸爸平時不工作的時候都到哪裏休閑呀?”


  “這個,我也不清楚。哦,阿姨,我帶了幾盒柴可夫斯基的帶子,您可以放給夢露聽;對她的恢複有好處。”


  “什麽柴呀?家裏有煤氣,還用什麽柴呀?嗬嗬!這傻小子,溜光水滑的,阿姨真想一口吞了你!哎,除了你家裏的後媽,你還知不知道你爸爸外麵有沒有養的其他女人啊……”


  晚上。


  鴿子繼續在我耳邊不停地絮叨。說她母親懷孕這次懷的一準兒是個男孩兒,因為這次的肚子很尖,不像以前那些都是圓的。等這個男孩兒生下來,他母親就會去做絕育手術,不再生了。這樣算下來,他父親隻需要把她三姐嫁出去,家裏的地方就夠住了,她也不用擔心自己會落入程媒婆的黑手了。


  我睡醒了一覺之後,聽到鴿子還在說。


  她說雖然現在臘八跟她走得很近,但嘴裏說的都是我的傷勢;她還是不能接受臘八居然連我這樣的怪物也照收不誤。她說她正在想一個辦法,讓臘八跟我徹底劃清界限;臘八是屬於她的,隻屬於她自己一個人,誰都不能跟她搶;誰要是跟她搶,她就會跟誰拚命……


  在鴿子的絮叨聲裏,我安心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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