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摩路祭

  發喪的過程複雜,規矩繁冗。頭三天就要請親戚、議事看入林的日子,一般不會超過三天;接著,收禮待客,擺豆腐湯;大孝子打藩摔盆燒陪葬品,帶領子孫行路祭送棺材入林下葬;喇叭前後吹三天。好事的人都喜歡看發喪,但是說“看發喪”不吉利,大家都會說是“聽喇叭”;由此可見喇叭在一場喪事中舉足輕重的地位。


  黑金城裏隻有一個喇叭班子。臘八的大舅備了厚禮提前去請,才沒有誤了日子。喇叭班子主事兒的人是老牛。我不知道他是姓牛,還是叫牛,總之大家都稱呼他老牛。這個老牛不僅是喇叭班子的主事兒,還是主角,他負責吹嗩呐。他從三歲起就跟師父學嗩呐跑紅白喜事,在這一代很有名氣,最拿手的就是一曲《百鳥朝鳳》。


  路祭還沒有開始。披麻戴孝的孝子賢孫們分散坐在靈堂周圍稍事歇息,等待最後的一場硬仗。此刻正是老牛的表演時間。我看到他的雙腳縮在白邊兒黑布鞋裏,腳趾頭緊緊扒著地麵,像是在吸取土地裏的力氣,直接將這個力氣送入嘴巴上叼著的那根小嗩呐裏。整條路已經被看熱鬧的人擠得滿滿登登;都是被老牛的嗩呐聲吸引過來的。


  路祭正式開始了。


  看來臘八大舅一定是給了管事兒的人一個大紅包,他手裏提著的那根柳條木並不算是太短。這根柳條木叫“孝子棍”,整個路祭的過程中,孝子三步一拜、九步一跪,都得弓著腰拿著這根孝子棍,當拐杖使用,還必須步步觸地。有時候辦喪事兒的人家不給紅包或是紅包給得少,管事兒的就會把這根柳條木截得很短;他們把這叫“難為孝子”,一場路祭下來,孝子的腰都要累斷了。


  盡職盡責的敬業觀眾們嗑著瓜子兒跟隨著路祭的隊伍一直往前走。


  我其實是不想看的,覺得無聊,人都已經死了,故事也結束了,這個世界上的事再與他們無關;用什麽樣的儀式把他們的屍體送進泥土裏,有什麽重要的?一切都是做給活人看的。被人說孝順,或者不孝,僅此而已。不過豁嘴兒好像很有興趣,她薑黃色的鞋子穿梭在人群裏,從頭看到尾,一直跟著路祭隊伍最末端的臘八。


  臘八偷跑去照顧他外公,結果弄得他外婆賭氣自殺入院。他放棄了他外公,結果他外公就那麽死了。現在外婆外公一起下葬,不知道他的心裏會是什麽感受。估計這樣的問題不是他砂鍋一般大的拳頭可以解決的。黑色運動鞋被裹在一整塊白布裏。前麵的人走,它也走;前麵的人跪,它也跪;前麵的人哭,它愣著。看著它這副樣子,我在想,豁嘴兒給它的懲罰,是不是太重了。


  突然有人從後麵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轉身看到了一雙油漬麻花的翻毛勞保鞋,杵在泥土地和瀝青路麵的交界處,徘徊著,像是有什麽事情它還沒有想好應不應該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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