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浮感覺
水缸裏的水被我攪得生了氣,“噗噗”地冒著大泡兒。
坐在水底,聽不到聲音,眼前黑乎乎的渾濁一片;一些很小的顆粒粉塵不安地浮遊著,漂來漂去,不知道是我肮髒的身體帶進來的,還是這缸裏的水本來就是肮髒的。如果是水被我弄髒了,髒水再喝進我的身體裏弄髒我的內髒,算起來,很公道。
小的時候,我也曾偷偷地跳進過這口大水缸裏,現在回想起來已然忘記了是什麽原因,或許根本就沒什麽原因,我隻是想把自己藏起來,但結果卻是我差一點兒把自己淹死。滿滿的一缸水對於一個比獅子狗大不了多少的身體來說是相當可怕的存在。我剛剛跳進缸裏,就滑了一跤;那浮力不知道是好心還是惡意,想推我上去卻隻對我的腿和腳產生作用,使勁地往上推它們;這樣一來,我整個人就變成了頭朝下腳朝上的懸浮狀態,腦袋在缸底和缸壁上來回碰撞;像是有人按著我,要我再經曆一次被母親分娩出來。
關於水缸,總是能讓人想到很多。比如喜歡搬石頭的司馬光,比如掩護抗日者的阿慶嫂,再比如王祖賢與張國榮的那深情一吻。
我幻想自己是在深深的太平洋底,而且還是在一條魚的肚子裏;我跟很多垃圾呆在一起,等待著被魚的腸胃消化分解。等待的時間很漫長,我不得不開始注意身邊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垃圾;大部分都是殘缺不全的魚蝦蟹,還有些廢棄的果核、紙屑、塑料袋。這條魚的胃口可真好,完全不挑食。
人吃魚,魚吃垃圾,那垃圾吃什麽?垃圾吃人。別開玩笑了,會循環的是酒令,這又不是在劃拳。我對劃拳很熟悉,因為父親經常會帶些酒肉朋友來家裏搭酒夥兒。他們漲紅著臉,劃拳的聲音很大,基本上喊的都是些循環的簡單酒令;再複雜些的,他們的腦子可記不住。
有人抓住了我的腳脖子,一把將我從大水缸裏提了出來;是我的父親。他把我提了出來卻並不把我放下,而是繼續將我提在手裏,讓我繼續保持倒吊著的狀態;長時間的倒立控得我腦袋直發暈,他還不停地使勁兒拍著我的肚子,一下又一下,就像剛才二玲用腳踹我的肚子,感覺差不多。
現在,雖然不值得誇口,但是我的體重已經比小時候增加了一倍還要多,完全可以應付得了仍舊是不懷好意的水浮力;它們再無法將我頭朝下翻轉,但我可以把胳膊伸直,感受那份被承托著往上推的癢癢的懸浮感覺。
一口氣實在是憋不了太久的時間,我在考慮是要把頭伸出來換一口氣,還是繼續坐在水底直到失去知覺也就用不著換氣這麽麻煩了。我真不是一個善於做選擇題的人;如果豁嘴兒在就好了,她一定能夠輕而易舉選出一個最正確的答案。突然,一雙有力的手抓住了我浮在上麵的兩條胳膊,用力一拉;我整個人不得不跟著浮出了水麵;真好,不用我做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