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對話
月移西樓,宴席既罷,望月閣也就恢複了一貫的安寧。即墨無心獨倚窗前,難得地沒有回去自己的寢殿,而是握著一杯酒,愣愣地盯著黑色的天幕發呆。此時此刻,她隻想一個人安靜地呆上那麽一會兒,所以,能在這裏賴多久就賴多久吧。她是知道自己那四個婢女的厲害的,單是之前拋下她們那一茬,就有的被念叨了,更何況她還單方麵地斷了那麽長時間的聯係,她可不想被唾沫給淹死。
冷凝如霜的月華靜謐地傾瀉了一地,那一襲白衣的女子站在光影之間,似乎隨時都會羽化而去。不知為何,簡素望著那個纖細窈窕的背影,心中莫名地就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他認識小姐的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了,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覺得她距離自己如此之遠。
“再怎麽看我的臉上也開不出花兒來啊,”晃了晃手中的杯盞,即墨無心沒有回頭,卻分明是察覺到了身側那道過於專注的視線:“百裏大哥回來了,你不需要去報個到麽?”居然還有閑情逸致在她跟前晃悠,莫非今天的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
將有些抽離的神思喚回,簡素穩了穩心神,這才沉聲開了口:“小姐,你對炎烈的處置過輕了。”這個赤火小國的皇上確實意味不了什麽,可他身後的那個人,卻有著足夠令小姐心軟的理由。這可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局麵。
“你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明白他的意有所指,眼下的即墨無心並沒有跟他打啞謎的心思:“有什麽話,直接說就是了,我不喜歡拐彎抹角。”
雙手抱臂,簡素好整以暇地靠到了門框上,一雙眸子緊緊地鎖住她:“小姐,你難道不覺得,你對少君很不公平麽?”
“不公平?”挑唇一笑,即墨無心似有不解:“我不過是稍稍放了炎烈一馬而已,為什麽又和你家少君扯上關係了?”她可不覺得,百裏琉笙會在意這麽點小事兒。
“你對澹台沉炎的在意遠遠超過了你對少君的。”直接捅破那一層窗戶紙,簡素也厭倦了這種打太極一般的對話方式,索性就開門見山了:“少君為你付出了那麽多,你的眼裏卻從來沒有過他,而澹台沉炎……即使明知他的親人對你心懷不軌,為了他,你還是可以一忍再忍、一讓再讓。你這樣,是打算置少君於何地?小姐,你難道忘了,你們如今還是有婚約在身的麽?”
難掩詫異地上下打量了簡素一番,即墨無心突然發現,自己之前大約是看走眼了。這個男人,什麽溫潤如玉、君子之風,那跟他連半毛錢的關係都沒有。這家夥,壓根就是個言辭犀利、腹黑至極的主。他居然是在用這種方式迂回著提醒自己,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要忘了身份,就目前而言,她還是百裏琉笙的未婚妻呢,哪能那麽隨便地就護著別的男人。
“我想,你大概也忘了,不管我是何種身份,你,都還沒有權利來質問於我。”一字一句地沉鬱出聲,即墨無心也並沒有給他留麵子的打算,話語之間滿是倨傲和冷硬:“再者,你提到婚約,我倒是想問上一句,在你看來,什麽才叫婚約呢?”
“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意識地回答了一句,簡素卻是絲毫沒有介意眼前這個女子對自己的態度。他原本就隻是百裏琉笙的下屬,即墨無心於他,總也算是大半個主子,單論身份和地位,他的確是沒有資格去責問她的。
“父母麽。”嘴角淺笑的弧度變得嘲諷和涼薄,即墨無心轉過頭,連眼神都是淡淡的:“我連父母都沒有,你認為,這樣的婚約對我來說還會有意義?”之所以一直默認它的存在,不過是因為搞不清這其中的出入,而這層關係也更有利於她謀劃和行動罷了。想必,百裏琉笙最早來找她,應該也是抱了同樣的心思的。
“你……你就這麽想和少君撇清幹係?”幾乎是目瞪口呆地聽著她如此輕描淡寫,簡素顯然是鎮靜無能了:這個女人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為何能夠硬到這種地步?少君在背後為她默默地做了多少,他可是一清二楚的,就這樣都捂不熱她麽?那個澹台沉炎,真的就有這麽好,好到連少君都入不了她的眼了?
“你以為你家少君就真的把那紙婚約給放在心上了?”撇了撇嘴,即墨無心像是看笨蛋一樣地看向簡素:“我們之間的牽扯,與婚約無關,你明白麽?還有,”她頓了頓,轉眼朝向窗外,神情之中倏爾就多了幾分悠遠和追懷:“百裏大哥固然為我做了很多,我也很感激,可你又怎知我和師兄之間曾經曆的那些過往?”那麽多年的相依相偎,那麽多年的傾心守護,那個人若不在她心裏,那才真正是不正常了。
被她一番話駁的啞口無言,簡素愣怔了半晌,卻是不知道該怎麽繼續接下去。然而還不待他反應過來,那邊的即墨無心已經再度開口了:“再說了,既然你都跟我提到公平這一點了,我不回擊你一下似乎不太好呢。”
“什麽意思?”著實不太明白她這句話,簡素兀自維持著神遊天外的狀態。他有什麽好被回擊的?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些什麽呢?為什麽今天這一番對話下來,自己竟是越來越不能理解她了?
“按照你的邏輯,如果有人為你付出,你就必須有所回應的話,你對我二哥,恐怕也算不得公平吧?”饒有興致地看著那如玉男子因為自己的幾句話而急劇變幻的臉色,即墨無心忽然就覺得心情好極了:“我二哥待你多年如一日,甚至為了你不惜多次頂撞錦夜,而你,除了待在他身邊伺機打探消息以外,又為他做過什麽呢?”她知道的,扮作男寵一樣的存在潛伏於裂金,那一直都是簡素的痛腳。要這麽個驕傲的男人低頭,那最好就是緊抓住這一點不放了。
驟然無語,簡素憋了半晌,直憋得臉都紅了,才勉強擠出一句話來:“我是個男的……”也沒有什麽斷袖之癖,拿他的話來堵他,這是不是也太過分了一點?真虧她能想得出來。
“有誰告訴過你我二哥就是有龍陽之好的了?”快要忍不住笑出聲來,即墨無心堪堪正了臉色,努力使自己看起來一本正經:“你在他身邊這麽多年,他可有動過你一手指頭?”二哥他,隻是在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冷寂宮廷裏生活了太久太久,所以哪怕隻有一點溫暖,他都會毫不猶豫地緊緊抓住。簡素的出現,太過恰當和及時,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是個偏好男風的。眼前這家夥,明顯就是誤會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