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活不如狗
次日清晨,楚琦睜開眼睛,耳邊傳來輕輕的鼻息聲,空氣中蕩漾著淡淡的處子幽香。
僵直的右手臂如老樹般,被某隻樹懶死死攀抱著,手臂被兩片軟肉夾著,傳來柔密、結實的觸感。楚琦緩緩將手抽了出來,扯著肩膀的筋結一陣酸痛。胳膊揉擦著青澀的雙峰,反複變化了好幾個形狀,李香芝嚶嚀了一聲,轉了個頭又繼續睡著。
楚琦整了整衣衫,踱步出門。晨光微曦,山風徐徐,吹著脖頸絲絲冷意。男人已下地幹活,媳婦在籬笆院內收拾著柴火,李老頭萬年不變地坐在門口抽著旱煙,眼睛笑嘻嘻地眯成一條縫。
“道爺早,道爺萬福,人見過道爺。”
楚琦擺了擺手,示意不要多禮。
“道爺,昨晚可睡得舒服?”李全福笑吟吟道。
楚琦蹙了蹙眉頭,悶聲道:“嗯。”
“甚好,甚好,我還擔心香芝那丫頭沒有經驗,服侍得不好,惹得您不開心。”
“福…李老頭兒。”
“是…是”李全福彎腰應道。
“香芝今日便和我一起走”著翻手亮出一錠銀子,看大應該有十兩之多。
李全福眼睛死死盯著楚琦手上的銀子,心念著這得全家四口吃多少年都吃不完,顫聲道:“道…道爺,這使不得啊,我們怎麽敢您的錢財啊,能服侍得您舒服,老頭我就心滿意足了。香芝那丫頭能跟著您,那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啊,怎麽還敢收您…您的銀子呢。”
“嫌少?”楚琦問道。
李全福扶手跪倒,道:“給老頭子我十個豹子膽,都不敢嫌少啊,隻是,鄉裏每每來收上貢,家裏藏不住銀錢,這若被查了出來,反而是私藏的大罪啊。”
楚琦也懶於再去扶這李老頭,他願拜便拜著吧。
“倒是家裏我那老不死的,常年臥病在床,道爺如果有心施恩,可否給我那老娘們看看呢?”完微微抬起頭偷偷瞥了瞥楚琦,生怕得罪了他。
楚琦愣了楞,沒料到他竟會提出這個要求,心裏對李老頭倒是高看了幾分。
“如此,你便帶我去吧。”
“是,謝謝道爺,謝謝道爺。”李全福興奮地磕著頭。
李全福領著楚琦入到另一個屋子,屋內一片漆黑,周圍皆是土牆,散發屎尿混合著發黴的味道,刺得眼睛都有些睜不開。
“這是人住的地方?”楚琦蹙眉,終於忍不住了,聲音裏有淡淡的怒意。
“道爺息怒,道爺息怒啊。我那兒子白去耕作,晚上累得不成人樣;香芝怕她跑…怕收貢的人見了,收去做官妓,所以一直鎖著沒讓她出來;我一把年紀了,行動不方便,照顧如廁、衛生也是有心無力;我那兒媳婦,廢了千辛萬苦讓她嫁過來,她不願我們也不動啊。”
“罷了罷了,先看看吧。”
房內無床,隻是地上鋪著幹草,其中隱約看得一個人形。近看皮膚烏黑發紫,身形枯槁,一層老皮緊緊地覆在骨頭上,衣服濕濡泛著淡淡黴點,紅襖作了白衣,這惡臭便是這裏飄來的。如不是楚琦耳力超群,聽得淡淡鼻息,尋常人隻當做是腐屍無異。
楚琦並不嫌隙,右手二指,搭上幹枯地骨柴,那手腕冰冷得感覺不到血液的流動。
“無救了,準備身後事罷。”脈搏冷寂,壞病入髓,五髒已死,無力回,楚琦懶於解釋,覺得這家子都無救了,站起來準備走。
李全福雙手向前一撲,五體投地哭道:“道爺慈悲,道爺大發慈悲啊,我跟我老伴兒,青梅竹馬到現在七十幾年,我看她這樣,心裏難受啊。道爺…道爺”李全福扒著楚琦的道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人鬥膽,人鬥膽求道爺,求道爺賜仙丹,讓我這老伴兒,不要這麽痛苦。”
楚琦低頭看著李福全,見他情真意切,鼻涕眼淚糊了一臉,雖有些浮誇,但又不似做作,沉吟半晌,從衣襟內尋出一枚丹藥,道:“給你老伴兒服下吧,可以結束這痛苦。”
李全福雙手接過,咚咚地磕著響頭,嘴裏念念道:“謝謝道爺,謝謝道爺,謝謝道爺。”
楚琦一個轉身,閃了過去,這磕頭卻是不受了。
李全福雙手捧著丹藥,臉貼了上去。丹體周身玉白,蘊著淡淡光澤,聞了聞,隻覺氣味清淨雅致,令人心曠神怡。李福全神情激動,偷眼瞄了瞄,見屋外無人,“嗖”地將丹藥一送,送到自己口中,不及細嚼,囫圇吞了下去。李全福閉著眼睛,感受四肢百骸傳來的通透達意,心情無比舒暢,讚歎自己前麵做的努力,果然沒有白費。
李全福正自陶醉中,手腕被人死死地攥住,定眼一看,是那草垛裏的老太,居然這個時候轉醒了,口中哼哼哼的,卻不出話來,眼中滿是怨恨。
“你個老不死的,可別怪我吃了你的仙丹啊。你也聽到了,道爺你無力回,不如便宜了我,讓老頭子我多活幾年。而且啊,這丹藥不簡單,吃了之後感覺年輕了幾十歲,不定從此踏上修道之路,到時候我會在你墳頭,多燒點紙錢的,你就安心去了吧。”
老太婆哼哼哼地不依不撓,李全福把心一橫,扶著土牆,一隻腳狠狠踹了下去。
“你個老不死的,你個老不死的,我看你死不死,我看你死不死,誰敢阻礙我成仙修道,我就讓他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幾腳下去,老太婆鬆了手指,已經沒氣了。李全福喘得一口老氣也差點上不來,偷偷瞄了瞄屋外,見沒有人,靠著土牆軟軟坐了下去。
“老伴兒啊,老伴兒你怎麽就這麽走了,啊啊…”屋外傳來李老頭的嚎啕大哭。
“娘啊,娘啊……”荊麗華見狀急忙跑到地裏,將李有福喚了回來,李有福左右摸著眼淚,哭得很是傷心,就是不見上前一步,將將站在門口。
李香芝聽見哭聲,迷迷糊糊走出來,看了看情形,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捂著嘴巴哭了起來。雖然和奶奶沒什麽交集,知道是親人離世,不免傷心難過。
楚琦站在旁邊,默默地看著。老人時日無多,早些離苦得樂,少受點活罪,隻是這離苦卻離得悲哀。
家中無錢銀做白事,隻請了鄉裏鄉鄰的人,幫忙抬了屍首,每人分了二錢糧食,眾人皆喜笑顏歡。
楚琦問道:“大家皆是莊稼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此地山水富饒,怎會如此缺食,個個都是營養不良的樣子。”
李全福邊哭邊道:“道…道爺,您勿要晃我,這您都不知道麽。”
李全福跪著累了,換了個姿勢盤腿而坐,道:“我們源鄉地屬滄頭鎮、九龍縣、隴江郡、黔龍州、珈藍國。國內州郡成百上千,鄉鎮更是數不勝數,莫不是在王族的統治下。人若要占其地,便要交其糧;若要住其屋,便要獻弱女;若要烹其魚,便要割你肉;若要刨其糧,便要拿你命,除非……”
“除非什麽…”楚琦奇道。
“除非是修道之人。”李全福左右探視了下,聲道:“這王族終究不過是道門的王族,似那風承府,不過行使道門受命,若是遇上了修道之人,哪敢明目張膽、作威作福。”突然恍然賠罪道:“道爺恕罪,道爺恕罪,人…人失言,人失言了。”
“你知道得倒是不少。”
李全福嘿嘿討好地笑道:“人年輕的時候,在外麵當過差,知曉得多一些。我們這種情況,在哪裏都大體一樣,道爺莫見怪。”
楚琦淡淡“哦”了一聲,心中暗歎,人活不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