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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第六個故事

  第六個故事


  賀蘭願的屍體被帶出去。


  地麵留下一汪涼血。


  有沉默的仆人進來,提水,帶掃帚,開始清洗血跡。


  那片是青石地板,陳年青苔,及其滑膩,很快,那些滲透進青苔的血跡就隨著被鏟除的青苔一起消失。


  賀蘭予在高樓往下看這一幕。


  他若有所思:“原來我當年選的是白石。”


  臨安:“你當日要在園中栽種紅花,可是簇又不下雪,你偏要看白雪紅花的美景,於是就選了白石鋪地。”


  臨安:“白石不易得,好容易從遠地給你尋來一模一樣的百塊白石,花了要三年。結果三年後,你又要去問道。回來你也不再來看。”


  賀蘭予淡淡:“我當時任性,喜歡看到的,必要立刻看到,否則過了那段時機,我也就厭棄了。”


  臨安:“這不就是孩心性?喜歡吃的東西立時就要送到嘴邊。”


  賀蘭予笑:“你要這麽,倒也對。”


  臨安看他心情不錯,尋思如今提起該不會敗興,他:“話回來,你又何必如此對待阿願?他不過是年輕任性些罷了。”


  賀蘭予唇邊笑意未斷,但出去的話卻是冷的:“年輕任性,可以策馬觀花,可以一擲千金,可以為美吟詩,從沒有一條,年輕任性可以草菅人命。”


  對於草菅人命這事,臨安也聽了一些。他心中多少覺得賀蘭願做的有些過分,但是,怎麽,這也不是第一回這樣做了。


  可是賀蘭予如此發怒,卻是第一次。


  隻怕不是完全因為那個和尚,而是成年累月的怒氣積累,如今才爆發罷了。


  賀蘭願倒黴,祖輩父輩做的任性到他這裏,觸怒到了火點。


  賀蘭願這一支的家生子,一直都為賀蘭家做殺伐決斷之事,賀蘭願從耳濡目染,自然對他人性命不屑一顧。皇親貴胄都不放眼中,更何況是個毫無背景的和尚?


  臨安旁觀賀蘭願臨死前的聲張,賀蘭願是真的到死都沒有猜想到自己的死因的。


  臨安歎氣,他又:“阿願還沒娶親,也沒後人,如今你處理了他。他這一支給誰繼承?”


  賀蘭予對這個問題毫無操心:“我有很多家生子。”


  他一頓,終於看臨安一眼:“我也會有新的賀蘭願。”


  臨安與他目光對視。


  已是了然。


  樓下紅花白雪園已經被清理幹淨。適才被賀蘭願不慎弄壞的紅花也被鏟去,很快被新開怒放的紅花代替。


  臨安遠看去,一切都是原樣,一切又都是新的。


  臨安很滿意。


  他忽然想到另外一件要緊事,他叫住要離開的賀蘭予:“對了,還有一件事情。”


  賀蘭予回頭看他。


  臨安:“鳳台死了。”


  這件事情終於讓賀蘭予稍微震撼到:“鳳台怎麽死的?”


  他又:“你怎麽現在才?”


  臨安無辜:“鳳台是你離開淮城不久出的事情。都三年了,再怎麽震撼再怎麽吃驚也都處理好了。我也是剛剛和你聊家生子才想起來。”


  賀蘭予緊皺眉:“鳳台怎麽死的?”


  臨安:“麵上來看,是自殺。”


  賀蘭予挑詞:“麵上?”


  臨安點頭,:“麵上。鳳台處理了衛明生之後,在人前用匕首刺心,這也不是什麽奇事。結果就……”


  賀蘭予:“就這樣死了?”


  臨安是當時的目擊者之一,不得不回想當日情景的時候,還是會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和慌亂。


  “就這樣死了。鳳台直直倒下,底下的隨眾本以為是鳳台的伎倆,不過是以此展示長生不老的新手法。我們當時也這樣以為。結果鳳台就沒起來。”


  “我見不對,上前查看,鳳台眼睛瞪的老大。沒了呼吸。身上都涼了。”


  賀蘭予確認:“就死了?”


  “就死了。”


  臨安比劃當時鳳台姿態:“他緊握匕首,匕首入心口至刀柄處,麵上表情,是不可置信之態。”


  賀蘭予聽聞,麵上也是不可置信,:“不可置信?鳳台不可置信自己居然能死?”


  臨安想也是這樣,他:“鳳台好輕易擺脫衛明生,壓製了衛氏的家生子,正是鬆一口氣的時候,他於情於理,也不會在那個時候想死。”


  賀蘭予也是如此想法,他:“鳳台之前也曾經與我抱怨,衛明生欺他麵幼,挾他令門生,令他不滿。”


  臨安很是理解:“鳳台雖然麵若孩童,可是到底也幾十年過去,若是鳳台為常人,也該兒孫滿堂了。”


  別是為常人,就算是長點歲數,也能光明正大的男歡女愛,你情我願。結果他內心是個正常男人,可是麵貌上卻是個幾歲稚童。一代一代跟隨他的家生子,長大,成人,娶妻,生子,子再跟隨與他,再長大。


  花開花落,幼苗長成參之木,涓涓細流也有一能成江河,隻有他,隻有他,一日日,被人抱來抬去,當神童,當靈兒,當稚子。


  鳳台與賀蘭予交情不深,臨安猜測是因為賀蘭予風流之故。


  當年有一女子,鳳台一見鍾情,那女子眼裏卻隻有賀蘭予。


  當然賀蘭予眼中無她。


  這更叫鳳台惱怒。


  之後鳳台就疏遠賀蘭予,正好鳳台當時要去往新地,便選了那女子的故鄉鳳台。


  臨安鳳台癡情,也隻得賀蘭予嗤笑。


  那女子不得賀蘭予歡心,心灰意冷,做了一富商的妾。


  沒兩年,富商的正室發瘋,捅死睡夢中的富商,正室懸梁,富商兒子趕走了連同女子在內的幾房妾室。


  女子無處可去,又想去尋賀蘭予。


  賀蘭予閉門不見。


  女子再次心灰意冷,出家做了姑子。


  從此太平下來。


  賀蘭予很久後才聽聞這事,又是一次嗤笑。


  如今他問臨安:“鳳台是安葬了?”


  臨安:“安葬了,請了和尚姑子念經守靈。”


  臨安又:“我又見了那女子,那尼姑庵清湯寡水,倒是養人,那姑子風韻猶存,她倒是不再記得我,也不可能記得鳳台,看是一棺材,以為是哪家貴人家夭折的公子。我打了哈哈敷衍了她。隻讓她守靈誦經七日。”


  賀蘭予冷眼聽著,覺得沒這麽簡單,臨安看著斯文禮貌,常端笑臉,的話也是叫人舒服愜意,可是賀蘭予知道,臨安的好心,用不到別人身上去。


  賀蘭予問他:“誦了七日之後呢?”


  臨安溫柔一笑:“自然是叫她去陪他。鳳台那麽喜歡她呢。”


  果然。


  賀蘭予冷笑一聲。


  臨安一臉認真:“我們也是與鳳台朋友一場,既然是朋友,自然要為之著想了。”


  賀蘭予:“鳳台可從來沒把你當做朋友。”


  臨安滿不在乎:“隻是他對我比對你可軟和多了。他每次見你,都恨不得咬下一塊肉。”


  同樣長生,賀蘭予有鳳台羨慕的一切:英俊的容貌,風華的年齡,挺拔的身姿,和那雙不笑也勾魂的眼睛以及那涼薄的唇。


  更令鳳台生氣的,是賀蘭予對此不屑一顧。


  他擁有這夢寐渴求的一切,可是卻一心一意,隻想死,隻想求來生。


  更加諷刺的是,賀蘭予虔誠想求索的,鳳台卻誤打誤撞給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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