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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三章 人之常情的善良的普遍性

  話是這麽。但是人若是真的那麽容易嚇死,這人間早已經是精怪當家了。哪裏還有饒地盤在。


  為官上位者,總把百姓比作水,一麵百姓如江河般重要,可載舟,可覆舟。但是另外一層意思,也是講這百姓如水那般易變和寡淡。


  加了鹽就變鹹,加了糖就甜,進江河就窄,進了井底就變圓。遇熱成氣,遇冷成冰。沒有半點主見。卻又容忍度最高,拍打,渾濁,它依然是水。


  當然也有水發怒,成災時候。可是這種時候,每年又有幾次呢?

  大多時候,那百姓還是和水一般的容忍。


  麵對欺壓,麵對恐嚇,麵對謊言,麵對劫難,麵對苦痛,都會隱忍下來,中和下來的。


  這眼前二,是個人。


  麵對恐嚇,他也會如此。不會被嚇死,他會接受這樣的恐懼,然後要麽擺脫,遠離,最後遺忘。要麽接受,妥協,最後認命。


  若不是宋明遠此次來這,若不是當時沈酒叩響了那扇烏門,隻怕這個年輕的二會一定走向後者。


  二如今不知道是什麽態度,他依然趴在桌上,隻是已經不再是假寐的模樣,他肩膀顫抖的厲害,若不是不曾發出聲音,實際上很像是在哭。


  沈酒:“.……你在哭嗎?”


  二確實在哭。


  二聞聽沈酒的話抬頭,已經是一張涕淚橫流的臉。哭的很是沒有體麵。沈酒看的皺眉,他實在是第一次在凡人中見到哭成這樣沒有方寸的成人。


  這個二,不是個少年模樣。即便是少年,也沒有哪個少年哭成這樣狼狽的。


  在沈酒的印象中,隻有孩子,幼兒,才可以有資格哭的狼狽和不顧及。


  沈酒從萬物囊中掏出一方很大的手巾,遞給了二。那張手巾確實很大,大到可以把二的整張臉都埋進去。


  柔軟雪白的手巾把二臉上的眼淚和鼻涕都擦拭了幹淨,再抬頭的二,多少已經是一張尚且可以算是幹淨體麵的臉。大約是也偷偷醒了鼻涕,二話的聲音都利落多了,並沒有想象中的洗鼻子的黏糊。


  “多謝.……多謝二位高人。”


  二一話,就忍不住又落淚,一落淚,就跟著掉鼻涕,他也沒有下意識去醒,而是抽抽搭搭的話:“我那個時候的很.……誰給一個饅頭我就能跟著走的……何況,那個老奶奶給我的不止一個饅頭.……給的是麵餅子夾肉……”
……

  沈酒無語:“這是重點嗎?”


  不管給的是麵餅夾肉,還是饅頭包肉,還是一整頭豬頭,有什麽區別?凡人太容易計較眼前利益,餓到極致不會覺得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有多麽可貴。


  有人,饑餓的人願意為了一個饅頭獻出靈魂。


  隻有沈酒知道,這不是誇張的寫法。


  真的有人會如此。


  看,這不就在眼前。


  隻是,他會是第一個嗎?


  眼前這個年輕的二,在那個精怪漫長的歲月裏,會是第一個用一點食物就誘哄到靈魂的人嗎?在人間金怪才存在的漫長歲月中,這個二,會是唯一的一個,因為食物而自願獻出靈魂的人嗎?


  沈酒甚至不必去問宋明遠,沈酒的心中其實就已經有了答案。


  但是還有一個問題,沈酒其實很想問一問宋明遠:這個人間,有沒有良善的精怪呢?
……

  沈酒若是問了,宋明遠大概會告訴他,有的。就像人間的人有惡有善一樣,精怪也分善惡。但是這種善惡,不是人對幼的動物的憐憫的那種善。而是另外一種,人之常情的善。


  在日後並不算是久遠的過往之後,沈酒曾經問宋明遠:“什麽是‘人之常情的善’?”


  宋明遠起初回答地很簡單:“就像’飯飽思**’一樣。”


  沈酒道士唾他:“你對一個出家人什麽呢?”


  宋明遠奇了怪了:“你們出家人不都什麽佛主心中坐,酒肉穿腸過麽?”


  沈酒道士:“.……那是佛家的,我們是道門,道門講乾坤,講法自然,講瀟灑清風……”


  “行了行了行了.……”宋明遠打斷了沈酒試圖對一個神仙傳道的做法,他詳解一番,“人呢,除了超脫的佛祖這樣的出家人可以舍身飼虎之外,一般饒高層境界,是不是窮則獨善其身,達才兼濟下?”


  沈酒點頭:“不然呢?自己都要餓死了,也沒有本事去兼濟下啊.……”


  “所以啊……”宋明遠,“那精怪也是如此。精怪的善,也是這個道理。精怪若是平時相安無事,不需要充饑,不需要人類魂魄渡劫等等的時候,是不會主動去攻擊人類的。甚至在有的時候,精怪偶然看到有難的凡人,比如摔到懸崖斷腿呼救無助的樵夫啊.……被毒蛇咬傷奄奄一息的獵戶啊.……還有避雨的時候不懂事,在電閃雷鳴的時候跑到大樹下的無知孩童等等.……基本上,精怪也會管一下這番閑事的。”


  宋明遠:“精怪要麽會幻化個假麵,裝個過路人給幫個忙叫個人來,或者解個毒……若是避雨的時候正好是個老樹精怪,那精怪就會順便把雷電給引了走……”


  宋明遠:“這就是它們的人之常情的善。這是它們的‘妖之長情。’”


  宋明遠見沈酒依然是一臉不解,宋明遠索性開:“你是道士,你以前不是道士的時候,你在山上走,遇到被老鷹捕獵的兔子你會不會動惻隱之心,幫忙丟個石子驅趕一下老鷹?”


  沈酒點頭。


  宋明遠道:“.……這不就是了嗎?這也是你們的‘人之常情的善’。你不餓的時候,會幫兔子,救一隻陌生的兔子。可是你餓的時候,吃起烤兔子的時候,你吃地也挺香的不是麽?”


  沈酒啞口無言。


  但是,沈酒是人。


  他想象無能那些精怪把人間的上位者當做兔子一樣的對待。


  沈酒疑惑和難以置信:“難道那些精怪,把缺做食物?”


  宋明遠:“在老虎獅子大象眼中,缺然是食物,是肉,是可以行走和著它們不懂的話的食物。”


  沈酒反駁:“但人是萬物之靈。”


  沈酒:“惟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


  宋明遠笑:“這是人的話。若是精怪會寫書,精怪也會寫,惟精怪萬物之靈。”


  宋明遠歸,到底也是理解沈酒的心態的。


  他承認沈酒的法:“既然這裏叫人間,自然以人為萬物之靈。這是承認的。所以,精怪才無法容在人間。”


  宋明遠的慎重:“人間,容不得違法的存在。”


  沈酒問他:“人間,隻有精怪是違法的存在嗎?”


  “並不是。”宋明遠回答他,“還有別的。”


  別的?沈酒想問個清楚,卻最終沒有問出口。
……

  沈酒問出口的問題是針對那個二的:“你如今……想著要如何呢?”


  二被問倒了:“什麽如何?”


  沈酒:“.……你如今長成,有手有腳,隻要肯吃苦,必然餓不到自己。那精怪和你的約定一筆勾銷,你將來何去何從,不會在有誰給你兜底和保證,你未來是否衣食無憂,是否三餐有飯,都要靠你自己。但是從此也不會再有惦記你的魂魄的。你可願意?”


  二的眼神變化,在沈酒話語中出現‘不會有誰’,‘兜底’,‘靠自己’等字眼的時候出現過簸蕩。卻又在那句‘惦記魂魄’的時候陷入黯然。


  二明白。沈酒是在問他,實際上,沈酒這樣的居高問話,基本是無從選擇的。


  他願意也好,不願意也是如茨。


  無從選擇。


  就像當年,那個拿著一塊肉饃饃的饅頭在幼的他麵前晃蕩的婆婆問他願意不願意跟他走,願意不願意把靈魂給她的時候.……他有選擇嗎?

  不願意是餓死,願意,能活下來。


  無從選擇。


  他是個最最最最最無能為力百姓。


  興亡,皆苦的百姓。


  僅此而已。


  二露出一種聽由命隨波逐流的自我放棄的態度,:“.……願意的。”
……

  沈酒還想什麽的時候,宋明遠已經頭也不回,走進了那個黑暗的過道。


  沈酒忘記了剛剛還百般拒絕的模樣,下意識地就跟著進去。
……

  前方,黑洞洞。


  若不是僅僅跟隨,沈酒恐怕連宋明遠的後背都會看不到。


  這大堂,通往廚房的走道,這麽會如茨漫長和黑暗呢?黑暗到,令沈酒覺得,他們走進的不是一個普通過道,而是精怪的嘴。一個碩大的,如房子這麽大的,精怪的嘴,精怪的喉嚨,精怪的肚子……他們簡直就像是送上門的羔羊。


  他們或許隻走了幾步,或許是過了短短的一段時間。


  可是這個過道,仿佛能吞吃一切一般,吞吃了光,吞吃了時間,吞吃了聲音。


  沈酒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道自己走了幾步,他試圖發聲,張了張嘴,又閉上。他閉上嘴的同時,緊跟著走了幾步,伸手握住了宋明遠一角飄逸的衣帶。


  他扯得鬆。


  但是前方的宋明遠似乎依然有所感覺,至少宋明遠走路的速度是明顯慢了下來。


  沈酒手裏握著發軟的衣帶,心中的不安就像被柔軟的棉花包裹住一樣,安心不少。但是心中難免依然是在嘀咕:怎麽這過道,沒完沒了?
……

  並沒有沒完沒了。


  沈酒的鼻子很快嗅到了味道。是飯材味道,還有柴火燃燒的煙氣,還有一些潮氣,黴味,以及一些雞鴨鵝等等聚攏一堆的時候的不可言的味道。


  鼻尖充斥這些味道,並沒有令沈酒不適。反而叫他定心。這是紅塵的味道,這是人世間的味道。這種俗世的煙火氣,象征平靜,象征安全,象征著心中的寧靜。最是安撫人心。安撫沈酒的心。


  眼前的黑暗似乎被這些氣味打破,在心下鬆懈的同時,沈酒感覺到眼前慢慢有了一絲的光,那光起初微,卻不弱,它勇敢麵對這無盡而強大的黑暗,在一次次撞擊這黑暗的表象,一次不成就兩次,兩次不成就三次。一次一次,終於把這堅實的黑暗撞破了一條縫隙,把光明送到沈酒眼前。


  被困在黑暗中許久的沈酒被這微弱的光明刺激的眼前發疼。他下意識閉眼緩和。再睜眼,眼前已是人世間。


  沈酒眼前,是每一個飯館後廚的繁忙景象。雞鴨鵝擁擠在一個圈裏,爭先恐後比大聲,廚房中在燒一鍋水,怕是不一會就要有一隻雞或者鴨或者鵝要遭殃。它們擁擠不堪,互相推攘,仿佛把誰推到眼前,誰都要去送頭顱。


  真是腦袋瓜的想當然。


  眼前簡陋廚房裏,不僅有熱騰騰的水汽傳來,還有風箱的嘶啞聲音,還有磨刀聲音,磨刀霍霍,不知向誰。


  沈酒跟著宋明遠站在廚房門前,聽那掩虛的門縫中傳來聲響,沈酒有生出錯覺,覺那磨刀聲,大概在向著自己而來。


  不然呢,總不能是宋明遠吧?


  他可是神仙。


  若不是神仙,而是精怪,那也是一夥的。


  精怪之間應該不會互相殘殺,就像人不會吃人肉一樣。精怪也不該去**怪。


  所以,如果宋明遠是精怪,那麽沈酒今日危矣。


  宋明遠若是精怪,和廚房中精怪商量好,一個要魂一個分萬物囊,雙方都很滿意。


  除了沈酒。


  但是沈酒是否滿意,無人在意。就像沈酒不會在意做成素菜包子的野材想法一樣。野菜是食物,食物什麽,他聽不懂,就當食物沒。


  宋明遠過,對於精怪來,人也是食物。雖然精怪聽得懂人話,但是如果人的不如精怪的意,精怪大概也可以當做人沒。


  宋明遠開口:“掌櫃的。”


  宋明遠聲音溫柔,聽著像是還帶了兩分笑意。感覺很像是笑裏藏刀。


  身後依然還握著宋明遠衣帶的沈酒打了個哆嗦。


  掩虛的門應聲打開,走出那個當時和沈酒吵了一架的掌櫃。他那張長得很像黃鼠狼的臉上滿是困惑,似乎對於他們兩個人出現在並不算是幹淨的廚房的為何景象很是不解。


  他的職業技能算是不錯:“.……客人,這裏是後廚,不該是客人來的地方。二位幹幹淨淨的……”


  宋明遠道:“我們不是客人,所以可以來這裏。”


  二掌櫃更加不解:“既然不是客人,來店做什麽?”


  宋明遠:“送東西,送祖宗.……”
……

  沈酒確定,宋明遠不是在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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