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在吼 0009 一勺泔水
讓回春堂的夥計把八姨太身上蓋著的被子掀了,茅季晨的臉色其實是不怎麽好看的。
門板之上的八姨太,整個人是跪伏在那裏的,緊緊蜷縮的腿腳和緊貼在門板上的上半身,讓她自然而然的把腰身高高挑起。
尤其從背後的方向看過去,以往僅僅屬於他茅季晨私有的曼妙腰身,就被大堂裏所有人看了個遍。
注意到門口那些二鬼子盯著八姨太個個雙眼放光,茅季晨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惱火的一擺手,喝道:“全都退出去!不要打擾葉少爺看病!”
“慢著!”
葉正文卻是叫停,說道:“茅會長,這些人不能走。非但他們不能走,你還得抓緊讓他們到街上抓一批百姓進來,把臨街門窗全都給我堵上。”
“堵上臨街門窗?”
茅季晨沒聽懂什麽意思。
“八姨太這個病,最怕見風。”
葉正文解釋道:“所以,得要人進來,把門窗堵上。”
“那把門窗全都關上不就完了?”
茅季晨說:“這樣豈不是堵得更嚴實?”
“不行,門窗關得再嚴,也終究會有一點點縫隙往屋裏漏風。這種風感覺上不大,吹在身上也不冷,但卻是夾縫之風,最是陰冷,傷人至深。”
葉正文一本正經的說:“咱們現在需要找一些人,背對風口,替八姨太擋擋風。如此一來,即便還有風從人與人之間的縫隙裏吹過來,也因為有過人身上的陽氣浸潤,風不會太冷。”
話鋒一轉,他又說:“當然了,茅會長如果覺得八姨太和肚子裏的孩子不打緊,隨便你怎麽安排都行。”
“一切都聽葉少爺的!”
茅季晨嚇一跳,趕緊讓二鬼子們上街抓人。
至少數十號路過的百姓被二鬼子們拿槍押進了回春堂大堂,又被逼著堵上了各處門窗縫隙。
這些百姓起先都是畏畏縮縮的,但是進門看清了惴惴不安的茅季晨和門板上不住抽搐的八姨太,又都有些錯愕起來。
日本人進城一來,茅季晨上躥下跳,經常帶著家中最最得寵的八姨太四處走動,誰人不識?現如今看到這兩位,尤其是看到八姨太這個怪模樣,心底都有點莫名的解氣。
呂德庸起先也沒搞懂葉正文的意圖,按說八姨太這樣的病人,最需要的該是空氣通暢才對,葉正文反其道而為之,要把四周的風全都堵住是要做什麽?
一直到看清被抓進來的百姓全部到位,形成圍觀之勢,他才恍然,敢情葉正文這是故意讓大家看看八姨太的醜態啊!
這一招不可謂不促狹,但看放在什麽人身上使。
一念及此,呂德庸的嘴角不覺翹起一絲淺淺的微笑。
茅季晨湊過來,小意問道:“呂老先生,葉少爺這樣處置沒問題吧?”
“茅會長放心,葉少爺這個安排遵循古法,是有據可查的。”
呂德庸當然不會戳破葉正文的心思,解釋道:“而且,他接下來的診治我也跟他討論過,茅會長不必過分疑慮。”
“有呂老先生這個話,我就放心了。”
別看葉正文把話說得那麽滿,其實茅季晨心裏還是更相信呂德庸一些。
畢竟,呂德庸乃是成名已久的鳶都名醫,數十年來治好的病患無數,而葉正文呢,日本帝國醫科大學留學歸來不假,終究隻是個毛頭小子啊!
……
……
回春堂大堂四周站滿了人,葉正文非常滿意。
問夥計要了一個針灸包,他接著讓人撬開八姨太的嘴,抄針挑了一下八姨太舌頭下麵的那層筋。
這叫挑舌根,民間發現孩子三歲前有大舌頭跡象的,往往就會這麽矯正一下,倒不是什麽新鮮玩意。
不過,畢竟是針紮入肉,有點疼,八姨太疼得嗷一聲慘叫,甚至抽搐的越發厲害起來。
茅季晨聽在耳朵裏,疼在心裏,但接下來讓他感覺比八姨太的腰身被幾十號人看光更難堪的是,八姨太褲襠裏一陣悶響,有液體從跪著的膝蓋下麵洇出來的時候,一股子騷氣在大堂裏彌漫開來。
原來,八姨太挑舌根,疼痛難抑,一時失控,居然屎尿齊流。
回春堂大堂畢竟圍滿了人,房間裏密不透風,這股味道四下狂飆,熏得不少人悄悄掩了鼻子。
就連茅季晨自己也忍不住悄悄屏住呼吸,裝作會太師椅就座的樣子,躲得遠了一些。
倒是葉正文沒半點嫌棄的意思,抽出幾根針灸針,抓住八姨太的雙手紮了兩針。
“二舅,後院豬圈裏還喂豬嗎?”
忙活完這些,他抬頭問了汪俊友一句。
汪俊友一愣神,點頭道:“喂啊,不喂豬,家裏過年吃啥?”
鳶都城不管富戶貧戶,家裏有院子的大都會建一座豬圈專門喂豬,等著過年的時候殺年豬!
這屬於地方風俗的一部分,倒不意味著鳶都城的老百姓平日裏不吃肉。
“那就好!”
葉正文接著說道:“早上肯定喂過豬了吧?你讓人去看看豬食槽子裏還有沒有泔水,舀一勺子過來。”
頓了頓,他又說:“如果咱家豬圈裏不夠一勺,你看看周圍鄰居誰家豬食槽子裏還有剩的,務必湊夠一勺。快!”
“……好!”
汪俊友吩咐人趕緊去,不多時就有個夥計帶了一勺泔水回來。
老百姓喂豬,基本上都是用熱水衝的粗糠,看上去十分難看不說,味道也十分難聞。
茅季晨翹首看看,比剛才聞見八姨太屎尿的味道更抵觸,連身子都下意識的朝旁邊歪了歪。
誰知葉正文接過那一滿勺泔水,吩咐藥店的兩個夥計說:“來,你們倆把八姨太的嘴撬開,我給她喂進去!”
“等等!”
茅季晨嚇一跳,蹭的一下站起來了,黑著臉問道:“葉少爺,你這是幹什麽?怎麽要給我家八姨太喂泔水?你這不是糟踐人嗎?”
“茅會長,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
葉正文瞪眼道:“你覺得這是泔水,在我眼裏,這是良藥好不好?我可告訴你,你要說不救了,我立刻撒手,你把人抬走!”
茅季晨傻眼了,不可思議的問道:“你說這勺泔水是……是藥?”
“廢話!這勺藥下去,我就能還你個活蹦亂跳的八姨太!”
葉正文翻個白眼,不耐煩的問道:“你要救就救,不救拉倒!當我願意端著這麽一勺臭烘烘的東西呢?”
茅季晨弱弱的問道:“就沒個別的法子嗎?”
“要想立竿見影,就這個法子。慢的法子也有,不過你家八姨太等得起,她肚子裏的孩子等不起!”
葉正文說:“給句痛快話,你到底是救還是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