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看到街角有個賣紅棗糕的攤,蘇一寧一下饞蟲大起,但那攤人又太多,她想了想,便:“我去買吧,我身材比較,鑽進去也比較容易。”
魏景初被蘇一寧叮囑了要乖乖站在原地,在確保她在視線以內的前提下,含笑著目送她離開自己眼前。
今夜月明星稀,清風飄蕩著淡淡的花香味。魏景初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一輪銀白的月亮。這樣的月亮,不知不覺就和蘇一寧一起看了兩年了。從前他不知道,原來和心愛的人相守的日子會是這樣的——哪怕日複一日都是這樣,沒有大的波瀾與風雨,但卻打心底盼望這樣的恬淡幸福能維持更長的時間。
一年一年,他都想和蘇一寧繼續在這裏過下去。
這麽想著的時候,忽然一陣眩暈從頭頂擴散開來,魏景初雙眼一黑,扶住了身邊的青石牆穩住,才不至於摔倒。耳邊嗡嗡作響,仿佛有很多人同時在話,卻什麽都聽不清。
這陣眩暈一直持續到了他被大力搖醒,蘇一寧焦急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霜霜,你還好嗎?是哪裏疼嗎?”
魏景初滿頭細汗地抬眼,視線卻還是沒恢複。隔了好一會兒,總算恢複過來了,蘇一寧焦急蒼白的臉近在咫尺,手中捏著的紅棗糕的紙袋都被她捏得變了形。他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我們回去吧,我想吃紅棗糕了。”
蘇一寧一愣,已經預感到了什麽,心中頓時大慟,卻不敢細想,顫聲道:“好,我們回家。”
回去的路上,魏景初顯然比來的時候吃力許多,一路上都在低咳,仿佛他的體力正在迅速流失、流空、消失殆盡。雙目視覺也時好時壞,需要蘇一寧在前麵牽著,才能安全回到家。
回到家門,蘇一寧去開門,回頭看見魏景初怔怔地站在原地,像個茫然的孩子。
進了屋,兩人馬馬虎虎地吃完了紅棗糕,窗外已是夜深人靜之時了。蘇一寧讓魏景初早些休息,自己也蹬掉了鞋子,隻穿著薄薄的單衣,迅速地鑽到了被窩裏,把頭拱到了魏景初懷裏,靜靜地聽他的的心跳聲。
兩人都沒話。
黑暗裏,隻聽得見彼茨呼吸聲。蘇一寧靜了一會兒,忽然起了個話頭,問道:“魏景初,你喜歡孩嗎?”
“喜歡。”
“你騙人,以前在仙隱宗一起包餃子的時候,我就問過你這個問題了,你明明過自己不喜歡的。”
魏景初的聲音如輕撫過林海的風,溫柔至極:“我的確不喜歡孩。但如果是你生的,我就喜歡。”
聽到這句話,蘇一寧連呼吸都有些發抖:“當然了,你敢不喜歡嗎。其實,我很想試試和你一起,親手撫養我們的孩子長大,教會他許多事情,你教他做飯,我教他刷碗,然後看著他們長大,下山娶妻嫁人生子,我們就繼續住在這裏。你繼續給我做飯,我繼續給你刷碗……”
魏景初低低地咳了兩聲,胸膛像個風箱一樣起伏:“嗯,那你覺得生幾個比較好?”
蘇一寧如同一個即將失去庇護的孩子,緊緊地蜷縮在魏景初懷裏,以一種索求保護的姿態枕在他臂膀上,眼淚靜悄悄地落下,浸濕了一大片衣裳:“兩個,當然是生兩個了。”
事實上,從帶著魏景初從羅山離開的那起,蘇一寧就知道從今以後,兩人隻有死別,而無生離。她原以為離別的那不會那麽快到來,卻沒想到,魏景初一語成讖,兩人隻偷得兩年相守的時光,每一都彌足珍貴,卻一眨眼就過去了,快得根本抓不住它的尾巴。
盡管魏景初什麽也沒,但是蘇一寧卻已經知道——她即將親手送自己最愛的人離開這個世界。
然後,再也無法相見。
實話,兩年之期過後,她曾經偷偷地做過心理準備,還在想,如果她提前半個月在內心適應這種感覺,可能到時候就能平靜地送他走,不讓他帶著擔心去投胎了。但是真的到了這一刻,卻明白到,即使給她一輩子,她也永遠沒辦法做到泰然處之。
胸前的衣襟被她溫熱的眼淚沾濕了,魏景初卻仿佛沒有感覺到,唇邊一直掛著淡淡的微笑,躺在被窩裏,摟著蘇一寧,和她話。
蘇一寧卷了卷他的發絲,忽然輕聲道:“霜霜,你覺得現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嗎?”
魏景初替她把發絲繞到耳後,沒有作聲,隻是含笑地點零頭。那笑容是如簇恬淡溫柔,那是曆經波折波折,最終安定下來,洗盡了曾有過的煞氣與仇怨之後悄然綻放的美好。盡管這張臉早已麵目全非,不複當年的俊美,但此情此景竟也美得讓蘇一寧心顫不已。
人類都是視覺動物,都喜歡好看的東西,漂亮的人,蘇一寧當然不會例外。這時候,她卻忽然想起了,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曾經看過網絡上的一個討論帖。那個帖子問——若是你喜歡的人毀容了,你還會喜歡他嗎?
彼時她給予了肯定的回答,但畢竟缺少了幾分底氣。直到今,經曆了許多,蘇一寧終於體會到,被人類奉若瑰寶的愛,比任何人所想的都要強大、溫柔、寬厚而堅韌得多。它往往誕生於彼此最美麗最鮮活最意氣風發的少年時,似乎隻有浪漫和美好的詞匯配得上它。但也是它,讓人們在另一半的軀體變得殘破不堪後,依然能毫無芥蒂、心存愛意地擁抱彼此,不離不棄。
魏景初今的精神好得出奇,往日這個時候,兩人應該都已經睡著了。終於,蘇一寧抵擋不住困意,在魏景初的懷裏,如過去的每一夜一樣沉入了夢鄉。半夢半醒間,似乎聽到魏景初的聲音,在絮絮叨叨又斷斷續續地著什麽——
……
“以後我要把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的孩兒——他們的娘親第一見到他們的爹,就從屋頂摔進了他的浴桶裏……”
“他們還會問,為什麽家裏都是爹做飯。到時候,我會,這是因為你們娘親第一次和爹一起煮湯時,就把爹爹放倒了……”
到了最後,這個聲音似乎變得有些惆悵:“……來年中秋,真想再與你去放一次河燈啊。”
……
半夜,蘇一寧被一道雷電悶響聲驚醒,遠方山寺鍾聲大作,木窗戶被大雨打得嘩嘩作響。在睡眼惺忪中,她本能地摟緊了魏景初的腰。
隻是這一摟之下,卻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魏景初依然保持著擁抱她的姿勢,但是這一次,無論蘇一寧怎麽用力都好,再也沒有得到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