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道路
「注意，瑞恩馬上要變身了！」站在高處的傳令兵緊張地大喊，將手中旗幟左右用力搖晃幾下，「三——二——一！」
吼——
黑曜石劃破手指，伴隨鮮血飛濺，巨狼出現在場地之中，鬣毛飛舞，龐大迅猛。
「弗羅倫絲小姐！」維洛克斯提醒道，「就是現在。」
「好的！」軍醫拎起早已備好的工具箱，朝瑞恩小跑過去。
這是他今天第八次變成巨狼，瑞恩能明顯感到四肢在哆嗦發抖，彷彿在抗議這高負荷的活動。他猜測這次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將被迫變回人形。
「瑞恩，再堅持一下哦。」弗羅倫絲在他左臂前半蹲下，掏出針管來，「這是最後一次了。」
針尖探進去，鮮紅的血液流進針管。瑞恩感到皮毛下滿是汗水，隱約的煩躁感在巨狼頭顱內盤旋成型。
為了搞清楚他究竟是怎樣讓天災獸恢復原狀的，維洛克斯設想了好多種可能。最終認定，瑞恩的血液是解開這謎題的鑰匙。
「那隻火狐就是被黑熊注射了某種液體，才迅速恢復了原來大小。」維洛克斯道，「而你變身時也要用黑曜石劃破手指，流出血來。」
不過，血液流到體外后很快就會凝固，為了提供巨狼形態的血液樣本，瑞恩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變身。
「好啦，乖狼狼。」弗羅倫絲拍拍他的鼻子，「你可以變回來——」
吼——！！！一股不知從何處而來的衝動，擊碎了他理智的桎梏，瑞恩突然一躍而起，怒吼一聲，張開血盆大口朝弗羅倫絲咬來。
年輕的軍醫尖叫一聲，連忙向後退，腿絆在藥箱上摔倒在地。
這一摔救了她的命，瑞恩的嘶咬撲了個空，在旁邊待命的都朗幾步趕上，一把抱起弗羅倫絲，騰空而去。接著，應急所用的捕獸網從天而降，困住左沖右撞的瑞恩。
啊……彷彿是剛剛陷入了沉睡，某個地方，瑞恩突然清醒過來，眼前半暗半明，一片紅光。
我在幹什麼……我剛剛不會咬人了吧？！
腦中兩股力量在激烈對撞，而外圍戒備的士兵根本不知道這一切，在他們看來，瑞恩在狂暴的深淵中越陷越深，已經徹底失去理智。
「司令！請下指示！」士兵長戈多慌張朝他跑來，「要不要射擊？」
「不要！不要！……那樣會殺死瑞恩的！」伊然心如刀割，一把拉住維洛克斯的衣袖懇求他，「司令！請您讓我去！他肯定能認出我！」
「伊然，別衝動啊！」蓋瑞連忙攔住她，又轉身朝維洛克斯說道。
「司令！一定是瑞恩太累了，沒辦法控制巨狼的野性，所以才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如果下令射擊，讓瑞恩死掉，一切就真的完了。」
「用干擾手榴彈，」看著快要突破捕獸網，咬到旁邊士兵的瑞恩，維洛克斯皺緊了眉頭，「注意距離，不要傷到他！」
戈多領令而去，片刻之後，身穿博翼的士兵們便來到了瑞恩上空，做好了投彈的準備。
身體，你快停下啊！！巨狼的主人仍在與狂野的獸性做歇斯底里的爭鬥，瑞恩感到頭痛欲裂，彷彿自己要被劈成兩半，一半作為人類，一半作為巨狼永遠存在下去。
一陣石破天驚的怒吼，投彈的命令還沒來及下達。只見巨狼用力咬向自己的左臂，利齒深深埋進肉中。
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他灰黑色的皮毛。巨狼喉嚨中發出一陣痛苦而虛弱的咕嚕聲，接著搖晃幾下，轟然倒地。
「停！！」維洛克斯大吼一聲，制止了士兵們的動作，「停止投彈，做好回收準備！」
命令下得正及時，巨狼身體緩緩回縮，一陣滾燙蒸汽與白色輝光后，巨狼最終變成了渾身赤裸的男孩，蜷縮在場地中間昏迷不醒。
莫里箭步上前，在眾人簇擁下將瑞恩背到帳篷之中，從驚嚇中緩過神來的弗羅倫絲鼓起勇氣，為剛剛險些將她咬死的瑞恩清理左臂傷口。
「我真不敢相信，他的胳膊肯定已經斷了，」驚魂未定地軍醫捂著胸口，「但是現在你們瞧，就連牙齒咬過的孔洞都在快速痊癒。」
伊然哽咽一聲，從弗羅倫絲手中接過濕毛巾，輕輕擦拭他頭上滲出的冷汗。瑞恩雙目緊閉，臉上表情十分痛苦，彷彿仍在同一個龐大而可怕的存在竭力搏鬥。
他胸膛劇烈起伏，鼻翼扇動，好像剛跑過了很長一段路一般，緊閉的牙關中不時傳出介於狼嚎與怒吼之間的聲音，凄厲而飽含盛怒。
「瑞恩，醒醒……」伊然眼含淚水，在旁邊柔聲呼喚，試圖將他從深淵中喚醒。
「約翰尼·哈維爾……」一個清晰能辨的詞從他口中吐出，眾人一臉愕然。
「瑞恩，你能聽見嗎？」伊然急切地呼叫，「不管你看見了什麼，快出來好不好……」
「伊然，離他遠些。」維洛克斯無奈地將她拽開，法莉摟住女孩，紅著眼眶說著安慰的話。
「維克多·哈維爾……布林·哈維爾……」瑞恩仍自顧自地囈語，說到此處突然聲音變成了聲聲哀求，「不……不要回頭……凱特，對不起……凱特，帶著孩子們快離開…」
「大家……你們想想辦法，救救他……」女孩淚流滿面，帳篷中的眾人沉浸在驚詫與悲傷之中，而誰也束手無策。
就在她近乎絕望前，瑞恩緊閉的雙眼突然睜開，半坐起來，彷彿在水中窒息已久的溺水者般大口呼吸著，四肢猛地抽動一下，接著恢復了平靜，被恐懼填滿的雙目仍敘述著他剛剛經歷了怎樣的折磨。
「鏡子！」他喊道，「哪裡有鏡子……」
「別嚇我了好嗎……」伊然掙脫法莉的手，顧不上擦乾眼淚，一把摟住他，「為什麼會這樣……」
「如果你要鏡子是想看看自己什麼樣。」維洛克斯俯下身，仔細打量一下大汗淋漓的男孩，「瑞恩，你絲毫都沒變。」
「我……」瑞恩感到自己一時仍難以分辨現實與虛幻，「你們，你們都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伊然讓他看著自己，「我是誰，你還記得嗎？」
她的表情很顯然不願讓自己說出不記得，而瑞恩只想起了那一個名字。
「不……讓我想想……」眼前的女孩不是凱特，凱特不是紫色眼睛……
凱特……這個名字是怎麼跳到我腦子裡的，他全無頭緒。
「伊然·克洛諾斯。」他終於想出了答案，女孩淚眼含笑的表情令人心碎，「伊然……我想起來了……大家！我剛剛有沒有咬傷人？！」
維洛克斯搖搖頭，瑞恩長出了一口氣。
「你險些咬傷弗羅倫絲小姐，但是都朗助她逃過了一劫，」他如實說道。
「不用道歉，瑞恩。」看見他臉上愧疚的神色，弗羅倫絲趕忙說道，「你一定是太累了，沒法控制住巨狼的身體。」
「不，是我的失誤，沒預料到可能會有這種危險，」維洛克斯向兩人低頭表示歉意，「我該想到的，你變成的巨狼，其實本就屬於天災獸的一種，是有很大可能襲擊人類的。」
「我平常能很好控制住咬人的慾望，」瑞恩喃喃道，只感到後背冷汗直流，「但是，但是今天那股獸性比平日里要猛烈上百倍，我還以為，自己永遠回不來了呢……」
伊然發出一聲受傷的小聲音，瑞恩獃獃地看著伏在自己身上的女孩，伸手拍拍她的頭。
「瑞恩，雖然應該讓你休息，但我想趁你還有記憶，將一切問清楚。」維洛克斯道，「在你用理智和猛獸的意志搏鬥時，你看見了什麼？」
「被獸性佔據真是件可怕的事……」瑞恩心有餘悸地說道，「當獸性佔上風的時候，我用嘴咬死了不知多少動物和人，看見他們的血內臟在眼前匯成一條骯髒的河流……」他努力忍住想吐地衝動。
「後來我獨自站在一塊巨石上，慢慢縮小，變成了人形……」繼續回憶道，「眼前閃過好多人的臉，我好像知道他們的名字……但現在一點也不記得了……」
「約翰尼、維克多、布林，」莫里在旁邊提示道，「我們只能聽清這三個名字，而且他們都姓哈維爾。」
「啊？」瑞恩圓張了嘴巴。
「他們是你的親戚嗎？你對父親那邊的親屬了解的多嗎？」維洛克斯問。
「我的父親，歌柏·哈維爾，我沒有看見他，」瑞恩搖搖頭，感到心裡一陣巨大的空落感，「他說自己沒有兄弟姐妹，父母在他結婚後不就就過世了。祖父母我從沒見過，也不知道名字。」
「那凱特呢……」伊然抬起淚眼，喃喃說道，「你看見了凱特？」
「凱特和她的孩子好像遇到了危險，」維洛克斯道，「聽你剛剛的口吻，你應當是凱特的丈夫，或是戀人，在催促她快點離開。」
「我一點都想不起來了，」瑞恩竭力回憶，卻也想不出來什麼，「我只看見了她的臉，根本不是我認識的人，而且，那男人的聲音我也從來沒聽到過……」
「我想，能了解的情況就是這麼多了。」維洛克斯凝重地點點頭，「那些姓哈維爾的人，毋庸置疑是你的親人。我猜，在你竭力和心中的猛獸搏鬥時，你誤闖進了某些人的記憶中。」
「他們的記憶，怎麼可能到我腦海里。」瑞恩難以置信地搖搖頭。
「嗯……這並非不可能，」莫里若有所思地拈拈鬍鬚，「瑞恩，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你還記得那隻狐狸怎麼稱呼你嗎？」
蓋瑞在一旁愣愣地聽著，此刻突然若有所悟。
「對的，瑞恩，我也想起來，你變成巨狼的方法，不是你父親告訴你的么？」
「狐狸叫我狼魁，」瑞恩說著那個意義不明的詞，「難道，他把我認成了我父親？還是說，狼魁是某種力量的代名詞……」
「一定是后一種，瑞恩，」長久的沉思后，維洛克斯開口道，「我幾乎可以斷定，你看到的記憶，屬於你的祖先，說不定，他們也能變成巨狼，而這種力量在你們家族身上代代相傳。」
「如果連接再長一些，我猜我們能看到更多有用的東西。」
「絕對不行！」伊然開口反駁，似乎不在乎頂撞的是司令，「瑞恩不能再冒這種險了，」她紅著雙眼，為瑞恩的劫後餘生感到后怕，「如果，萬一，他再也回不來……我……」
「當然不會。」都朗搶在維洛克斯之前開口了，「疤頭這瘋子又犯病了，維洛克斯，我認為你現在最該做的就是回到你的桌子前，把剛剛這一切都記下來。」
「我們當然不能再冒這個險。」維洛克斯點頭同意都朗的看法，但瑞恩不寒而慄的認為，有那麼一瞬間，維洛克斯是想讓他再和野獸搏鬥一次的。「瑞恩，好好休息，剩下的秘密，也許我們只能去白羽城揭開。」
幾人走出帳篷，裡面只剩他最好的兩個朋友。
「別怕，伊然……」瑞恩抬起沉重無比的胳膊，緊緊拉住伊然的手。
「變成巨狼，原來是這麼可怕的一件事……」蓋瑞心驚膽戰地說道，「瑞恩，你真勇敢，如果是我，恐怕早就放棄和獸性搏鬥了。」
「如果是你，就會找到其他方法來把它打敗。」瑞恩淡淡一笑，一股大難不死的感覺湧上心頭，這讓他自豪，彷彿有新的力量埋到了心中，「只是，可能我們永遠沒法知道怎樣讓天災獸恢復原型了……」
「會有辦法的，我相信司令的話，答案在白羽城等我們。」蓋瑞道，「三天後我們就要出發了，瑞恩，那將是我們對天災最有力的還擊。」
殺光這群傢伙！……這個念頭再次跳入他腦海中時，瑞恩已經不再像往日那般狂怒不已，他彷彿能感到什麼東西，在冥冥中召喚自己，而這道路，正是他祖先為他指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