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四章竊國者諸侯
嘲諷一開,所有人都看向莊周,他的話就好像是一支支冷箭射出,每一箭都射中了大家。
莊周目前雖然還不是隱士,卻依舊越看天下越是失望,現在聽芸姚說仁義是殺出來的,是茅舍頓開,意識到天下的問題所在,那就是現在所有人都是以仁義為皮行搶劫之實,根本沒人在乎仁義,全是假仁假義。
眾暴寡,強凌弱,現在天下哪分得清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好人招兵買馬,壞人也在招兵買馬,強的欺負弱的,弱的欺負更弱的。誰是乾淨的,誰是齷蹉的?只看到為了分贓不均而爭執功勞大小,哪還有什麼是非對錯?
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沒有正義的戰爭,只有大盜以仁義為名竊國。
芸姚的一番話終於讓莊周意識到了自己一直以來沒有看清的事情,他終於明白了這個時代的本質。
真的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芸姚只是說推行仁義也是要有武力基礎,但在莊周聽來就是戰國只有武力沒有仁義。
在座標榜仁義的眾人可就不樂意了,紛紛以寒光銳利的眼神鎖定了得意忘形的莊周。
莊周此時卻如有神助,毫不畏懼地瞪回去,因為他本就是個疾世憤俗的年輕人,早對戰國征戰不滿,在臨淄又看到一群為了名利不顧自己生命的學者,賭博成癮賣兒賣女的齊國國人,貧富差距巨大卻依舊不斷欺壓墨者的齊國貴族……
所見所聞令人氣憤,而現在他終於想明白了,這個時代根本沒有仁義,只有強者欺負弱者,弱者欺負更弱者。
「你說什麼?」一個儒生怒道:「你有本事再說一遍?」
「我是說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莊周這話簡直就是啪啪地打齊王的臉,他們田氏不就是『竊國者諸侯』么?
不但做諸侯,還稱王了,當年齊國稱王,魏國拉著其他四個國家一起稱王,其中有個中山國。齊國當時還因為中山國小,怒斥他們不應該稱王,意思就是很明白了,他們稱王是因為拳頭夠大,中山國拳頭不夠大不能稱王。
知道莊周憤世嫉俗,也知道莊周文采斐然,當憤世嫉俗和文采斐然相遇,結果就是罵人特別狠。芸姚聽莊周竟然罵出這一句來,心想這不是自尋死路么?
齊王的臉色那是如醬缸一樣憋成了紫紅色,而他周圍的貴族都是躍躍欲試隨時準備拔劍砍死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
莊周雖然平日惜命,但這個時候卻像個硬漢,前後反差極大。不過這都是莊周,他確實惜命,但更恨欺世盜名之徒。
嬰兒子也沒想到自己看中的朱雲會有這麼一個朋友,她擔心齊王一怒之下砍了莊周,導致朱雲離心。但這句『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的殺傷力真的太大了,特別是對齊王而言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這句的殺傷力自然大,可謂是無數憤世嫉俗年輕人的必備語錄,言簡意賅,就算兩千年後依舊會有無數年輕人將這句話掛在嘴邊表達自己對社會的不滿。
莊周是隱士,卻是一個被逼的隱士,是活生生被戰國的時代逼成隱士的。所以他的很多言論中都包含了對戰國社會的不滿,充斥著憤怒,但無可奈何之下只能選擇明哲保身,宣揚自保之道。然而字裡行間依舊蘊含著莊周怒火,『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這種憤世嫉俗之言不勝枚舉。
在戰國時代誰是好人誰是壞人?連孟子都建議齊王應該趁著燕國內亂吞併燕國。
好人在招兵買馬殺向國外,壞人也在招兵買馬殺向國外,在莊周看來他們都是一樣的,所以做善事不要太多的名聲才安全,做壞事不要惹上官司就安全,不管做好事還是做壞事早就已經分不清楚了。明明是做好事,卻不敢張揚,怕打擊報復。明明是做壞事,但只要不惹上官司就可以為所欲為,這就是戰國。
「大膽!」察言觀色的近臣發現齊王臉色慍怒,立刻出言指責。
一旁的孟子側目而視,目光中似有讚許又有憤怒,或許是讚許莊周的勇氣,也或許是因為憤怒於對方的尖銳批判。畢竟孟子可是聽得很清楚,對方說的是當今天下全是打著仁義之名為自己謀利的偽君子,其中自然也包括他。
面對各種目光,莊周面不改色。
芸姚心想諸子果然是諸子,平時被人打一拳都要嚶嚶嚶,但一旦涉及自己的底線就豁出性命,這就是士人啊。不過自己要是不管,莊周就真要被人砍死了。
「哈哈哈……」思索救人之法,芸姚大笑起來,爽朗的笑聲傳遍整個會場。
「你笑什麼?!」近臣大怒。
而嬰兒子的臉色也是驟變,這個時候朱雲還笑得出來?這不是火上澆油,抱柴滅火么?
芸姚避席緩緩走到了會場中間,朗聲問道:「等我問完一個問題,你們也會笑起來的。」「我請問,這位莊周所言欺世盜名、假仁假義、竊鉤者誅竊國者侯,是實話還是假話?」
芸姚掃視眾人,俊秀的臉龐淡然而自信,眼神帶有一絲狡黠。
「當然是……」眾人都卡殼了,當然是真話所以他們才這麼氣憤。可若是承認莊周說的都是真話,那不是就承認自己假仁假義,竊國者侯?
孟子不由看向芸姚,暗道好一個狡猾之徒,竟然反客為主。他自然想明白了這一問的關節,這是要讓大家吃啞巴虧,明明被罵了還不能發火。
齊王的表情也是五彩紛呈,五顏六色,他也不能承認這是真話。雖然這確實是真話,但自己絕對不能承認,一旦承認那就相當於是自己打自己的臉。
一旁的徐公也為莊周捏一把汗,他早就看出莊周是個正直有底線的人,所以才願意和他交友,卻沒想到莊周比他想象中的更憤世嫉俗,竟然會在齊王的面前哪壺不開提哪壺,直接就把矛頭對準了田氏代姜。
不過聽了芸姚的反問,大家都沉默了,他們不能承認莊周在說真話,承認就代表莊周罵得對。
這就和皇帝的新衣一樣,難道大家真的都傻乎乎地認為皇帝穿著聰明人才看得到的衣服?只有孩子才認為皇帝沒穿衣服?肯定不是的,但大人看問題不是從真假對錯,而是從利益角度出發,大人想的是自己如果說實話後果會如何?因為害怕實話的後果,所以大家都裝傻充愣。但孩子說話直接,不考慮後果,看到什麼就說什麼,就錯破了謊言。
在場眾人都是人精,可不是童言無忌的孩子,所以才會集體沉默,思考利弊。
最後一個近臣咬牙切齒地說道:「這人胡言亂語,滿口謊言,還請大王定他一個造謠生事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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