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背肉的少年
天啟4989年。
朱陽國,一座無花,無木,無樹,也無絲毫裝飾的院落。一壺花茶,一張石桌,兩落石凳,兩記茶杯,兩男子,一立一坐。
正值初夏,雪花卻飄飄揚揚的灑落,這是朱陽國一年四季的常景。院內銀裝素裹,茶壺升騰朦朧的霧氣,倒是給簡樸增添了稍許的生氣。
坐立的男子輕泯花茶,長吐一口氣:“喔,恍恍十七年了。”說完,怔怔的望著杯中漂浮的紅花,情緒莫名。與天地間的白儼然分明的黑發,如瀑般披散在看著並不寬實的肩背上,發尖撓腰,有風,卻不淩亂。
男子白皙的臉龐溫暖如玉。
像極了他的名字,玉如意。
“這樣做,不怕以後他不給你上墳?”說話的是站立的漢子,聲音宛如巨石投入沉寂的湖中,沒濺起一點浪花,卻轟轟作響,震的空氣懾懾發抖,風又緊了。不過怪異的是,雪花仍懶散的飄落,似乎聞得話語間的歎息。
這位男子的相貌與玉如意截然相反。利落的短發,雄厚的黑眉,根根炸起,明亮的黑眸深似海,高聳的鼻梁像一座小山,配上他堅毅的麵容,虎背熊腰的身形,說不出的紮眼。
乍看之下,就像蓋世魔神,靜靜琢磨“品”知,卻那般令人如沐春風,說不出的親近。
他叫雪中花。
“又來說教?可上墳二字著實不好聽。”玉如意撇撇嘴,輕放茶杯,顫顫巍巍的挪步到雪中花身旁,身形隻及後者一半,身高也恰過後者肩,腰杆一挺,雪花停了停,終究還是紛紛揚揚落下。
拍了拍雪中花的後背,輕輕一笑:“之前都已說好。我這白臉掛著好不自在,怎麽也得給自己抹一抹。雪大哥,你嘛,也該笑一笑了。”
世間真奇怪,白皙如玉的人兒偏想做黑臉,不怒自威的人兒當起了白臉。
……
大陸東方的連綿大山。
一位身著怪異的少年健步如飛,絲毫不在意腳下的崎嶇和荊棘。他叫明動,來自最東邊的漁村。
五年前,正在酣睡的他就被他哥哥明風一腳踢到了漁村,同時被限令,不等漁村的老村長招呼,不許離開漁村半步。
限令既不是睡夢中的明動聽到的,也不是老村長告知的,而是他頭頂上那華麗的白絨絨帽子與他說的。
帽子並不是真的帽子,而是一隻既能人言,又能隨意改變形狀的“妖怪”。這妖怪打明動懂事起,便一直跟隨著他,不離不棄,因生氣時渾身會脹得鼓圓,故名小圓。
明動已趕了一天一夜的路,從起初的廖無人煙,至此時偶見零星的居所,心頭暗舒長氣,幸好未迷路。抖了抖草鞋小石子,拍掉虎皮短褲上斷刺,懶散的舒展全身,精壯黝黑的上身暴露在刺眼的陽關下,熠熠生輝。
隨意找了處陰涼的地兒,便打起了小盹兒,明動並未脫下冬暖夏涼的奇異帽子。愜意的冷暖令他思緒縹緲。
之前村長告知他能離開小村時,他措手不及,盡管平日裏,耗盡了心思想離開,去解開心中的疑問,但到時了,卻萬般猶豫
不過少年性子的他,也抵不過老村長鄭重嚴肅的一句話:“今日異象,十年未見,你若錯過,可能又是個五年。”
無奈,好奇,衝動之下,便下定決心告辭村裏一直對他照顧有加的鄉親父老。
是何異象,村長沒明說,或許村長也不明白。
明動記得,一直把漁村阻隔在世外的“妖林”中了邪般為他讓開一條大道。平日裏,能把活人,活獸生生射殺的樹葉,也一改常態,幻化成繽紛的落花,灑在明動身上,言不完的舒適。
明動還清楚記得,當時的感覺奇妙無比,明明令人滿心歡喜,卻有讓他眼角婆娑,鼻喉哽咽,似乎有一位故人,在與他不舍的道別。
這種感覺又湧上心頭,渾身的酥癢令小憩的明動清醒。原來是起風了,抬頭瞥了眼雨雲漸攏的天空,心想若再不加快腳程,今晚又得衝涼了。
大山的天氣著實令人摸不透。
明動方欲起腳趕路,耳旁便傳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
不是誇大其詞,他這雙耳朵簡直比順風耳還厲害。他能在水裏聽到方圓五裏之內小魚擺尾的聲音,不然僅憑他三腳貓的捕魚功夫怎能養活自己呢!
明動心底欣喜,暗忖總算碰到活人了,得向他們打聽風動山的位置,按照小圓的感覺,風動山就在明動兩天的腳程內,若方向無誤,應該快到了。
歡天喜地,大步流星,朝腳步聲疾馳而去。
的確有人。
兩名彪形大漢嘴角泛著古怪笑容的打量著明動。大漢身後均背負著三尺大刀,冷冽的刀鋒在風與葉中說不出的淩冽。
其中一位大漢緊握著一支普通不過的毛筆。
這是明動第一次涉世,之前的十二年,和漁村五年都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當下真與陌生人麵對麵,心底有一絲緊張,一時間不知如何言語,稍微呼吸,便硬著頭皮,學起書上的套詞道:“敢問兩位大叔,不大俠,可知風動山在哪個方向?”
握筆的大漢瞥了眼毫無異常的毛筆,濃眉舒展,朝夥伴打了個眼色。
夥伴了然,輕笑道:“大俠不敢當,小兄弟如何稱呼。”瞄了眼明動的帽子和他身後脹鼓鼓的行囊,喉嚨不自覺滾動。
明動微愣,隨即道:“我叫明動。”
“你可問的是風動山?江湖上盛傳神龍見首不見尾十人的居所?”握筆漢子笑了笑。
明動又一愣,風動山分明是自己的居所啊,為何在大漢口中卻成十人居所,還有十人是何東西,莫非這期間發生了自己不知道的變故。開口與人,不答不禮貌,隻能支吾道:“算是吧。”
握筆漢子也未在意,問道:“小兄弟與十人是何關係呢?”頓了頓,想起江湖傳聞,眉頭稍微緊鎖刹那,立馬釋然,少年有問必答,典型的毛頭小子,我怕些什麽呢,隨即續道:“小兄弟不說也可以,大哥隻是隨口問問。”話語間稱兄道弟,留了無窮的後路,顯然是老油子。
“遠方親戚。”明動謹記明風的告誡,頭一次遇到陌生人就撒謊,臉憋得通紅。
而這副模樣落在兩人眼中,落實了兩人心中閃過的念頭,這少年跟江湖上其他的愣頭青一般無二,要麽就是去風動山拜師學藝,要麽就想去攀親攀故。
江湖上誰人不知,十人不收徒弟,也無任何親戚,他們十人就是師徒關係和兄弟姐妹關係,而且是最親的那種。
握筆漢子嘴唇哆嗦道:“風動山在東北方,小兄弟在走半天即到。”
風動山,風沙不留痕,以及天機閣的書閣,這三處地兒,江湖隻聞其名,不見其地。
五年前,近處出動了整個江湖豪傑,才把風動山找到,而且僅把十人打得奄奄一息,並未徹底打死。
其中除去江湖勢力,還包括,池家,微生家,天南家,端木家,古家,七州,甚至包括青雲。
饒是過去了五年,江湖人談及風動山,均不敢大聲武器,隻能小心翼翼。死灰複燃的火,是不滅的火,誰也不想引火上身。
另一個大漢聽得心驚膽戰,時不時東瞧西望。緣由皆是修為榜第二雪中花(十人之一)的一句話:“江湖無趣。茶餘飯後,有實無謠。”言外之意,風動山覆滅,給你們一些談資又如何,但隻能傳實,不能造謠,否則後果.……
明動點點頭,抱拳感謝,轉身欲走。那知被握筆大漢一把扣住肩膀,明動疑惑轉頭。
“小兄弟想必是要去風動山拜師學藝?可不給別人好處,別人怎能答應呢?是吧?”握筆大漢超夥伴又使了個眼色。
另一個漢子接口道:“小兄弟方才向我們哥倆打聽了消息,是不是得意思意思。”
“雖說我們哥倆不在意,但出入江湖,這點規矩還是要學會的。”握筆大漢附和。
明動釋然,暗忖也對,想罷便從包袱摸出一塊大退粗的獸肉,遞過去。
兩漢子均愣住了,先是握筆漢子嗤笑道:“小兄弟是不是也太寒磣了點。”夥伴附和點頭。
明動亦愣住了,按照漁村的傳統,這塊肉算是至高無上的回禮了。稍微想了下,馬上到風動山了,包袱的東西也用不到了,隨即便把整個包袱遞過去。
兩漢子迫不及待接過,趕忙翻查,時間推移,臉色漸變。最後另一個漢子把包袱狠摔在地,握筆漢子望著地上大大小小的肉塊,哭笑不得,笑罵道:“哥倆不缺吃喝,小兄弟是不是太沒誠意。”
明動暗呼不已,還不夠誠意嗎,這足足是一戶人家一個月的口糧了,當即無辜的不知所措。
“這小子就在耍我們。別廢話了,按老樣子來。”另一個大漢抽出大刀。
握筆大漢攤手道:“小兄弟,別怪大哥沒提醒你,我這兄弟,認錢不認命的。還是趕快把你身上值錢的物件叫出來。”說話間,一直盯著明動的帽子。
起初,明動遇見兩人隻有欣喜,並未看太多了,想太多。如今大刀在前,心底激靈,仔細端摩兩人神色,暗叫,原來是土匪。
打下風隻允許明動多聽少講,所以明動無事可做,便常常觀看明風朋友的神情,自然而然就善於察言觀色,再則,明動很長時間均獨自一人,心思自然通透細膩。
兩人竟打起小圓的注意。
明動第一念頭是打,不過泛冷的刀鋒斬斷了心思。心想打不過那便跑,說時遲那時快,還在兩漢子好整以暇,懷著貓捉耗子心態時,一個側步,便竄出三丈遠。
握筆大漢晃這毛筆道:“筆未亮,你連元氣都沒,如何與我兄弟鬥。”
另一漢子冷哼,提刀便追。
明動之所以能捕到魚,除了耳力,身手亦不差,可稱空中飛鳥,陸上獵豹,水下遊魚。雙腳錯錯,肩膀起伏,人影閃動,幾個呼吸間,便與提刀大漢拉開了距離。
反觀提刀大漢,亦不過聚氣不久,眼見明動身影漸小,爆喝一聲,提氣,頓時速度竟快了幾分。
提筆漢子邊追邊道:“聚氣境就是不同,盡管元氣用盡,要重新匯聚,但聚氣間不會消耗體力,一來一回,你消我長,看你這麽跑。”心底暗暗想到:這裏看得到活人,看來附近定有村落。寨主有過交代,村落的婦孺財寶,寨主可以不要,但有一前提,不留活口。思緒又轉到白花花的嫩肉和金燦燦的珠寶,雙腳輕快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