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蟲八帶路,明動很快就找到位於荒漠東側的天南家十人。待目送蟲八離開,明動才開始細細打量著下方眼花繚亂的廝殺。
就憑第一眼,明動就肯定天南家是來曆練的,不然對手怎會是還未化作人形實力低下的蠻獸。
而天南家十人,赫然有一道熟悉的倩影,正是那古靈精怪的天南杏。
明動與樓石憑空而立自會有元氣波動,自引起了下方刀客及蠻獸的注意。雙方並沒停手,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停手的餘地。而細細瞧之,蠻獸的眼裏有了驚懼,時不時瞟向那身負長劍的黝黑少年。
“明動?”天南杏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
“是我。”明動笑著揮揮手,與樓石一同落下。而蠻獸有意識的避讓黝黑少年,在明動兩人落地,竟騰出一片空地。
天南家近乎人人都認識明動,故其他九位刀客,並沒有過多的神色波動以及招式變幻,一心一意沉浸在廝殺中。
明動再次佩服,連樓石也眸光湛湛,劍氣湧動。
“你怎麽在這裏。”天南杏吐著舌頭:“我們還在四處找你呢。”
“找我做什麽。”明動先疑惑,跟著打趣道:“莫非還想將我關在天南家?”
“不是的。”天南杏俏臉一紅,跟著神色一黯:“家主讓我們後輩找到你,給你帶一個消息。”
明動心咯噔一下,天南杏的喜怒一向都掛在臉上,莫非有不好的事兒。
天南杏抽了抽鼻頭,盡力讓自己平靜:“天南生爺爺和天南雪奶奶死了。”
語氣輕緩,仿若白雲,淡的讓明動以為自己沒聽清楚,甩甩腦袋,這句話又是如此清晰,眼裏的光芒漸漸消失:“多久的事兒?”
天南杏察覺不對,眼泛霧氣:“明動,此事與你無關。”
“無關,為什麽要與我說。”明動口不擇眼。
天南杏既有委屈,亦有悲痛,清淚劃過臉頰。
“多久的事兒。”明動身上漸漸升騰出紅色的光芒。
天南杏咬破嘴唇:“在你消失後不久。江湖上的運屍人,將生爺爺和雪奶奶的屍體送了回來。”
“誰做的。”一抹冰霜在明動腳下蔓延。
天南杏打了個寒顫:“據煙叔叔說,是微生浮世。”
“微生家。”黃沙中莫名長出了一朵花,明動開始喘著粗氣。
池蘭宇讓青裏青給明動帶的話中,有這麽一句。
“為什麽是天南家。”
天南杏想去安撫明動,可手還沒探出去,就驚懼的蜷縮身子。
濃稠的紅色自明動身上朝四周蔓延,分明沒有氣味,卻宛如鮮血那樣刺得場中修者與蠻獸皆喘不過起來。
打鬥的聲音漸漸停歇,接踵而來的是此起彼伏的踹息。包括天南杏,天南家刀客雙眸被紅色侵染。
而蠻獸則盡數匍匐在地,龐大的身軀顫抖不止。
樓石清楚紅色乃實質的殺氣,一邊回憶古小姐的交代,一邊將石頭劍吞盡樓中,淩厲的劍氣從他身子散出。
如一縷清風掠過湖麵。那紅色隨之湧動,竟慢慢開始朝他身子匯聚而去。
然而不僅是紅光。
刺眼的白芒自明動腳下朝四周輻散,好似一張精心編製的蛛網。很快方圓的黃沙被一層滿滿冰霜覆蓋。
淩寒的氣息扯出身子骨裏的顫栗聲,並伴隨著骨裂聲。最難受的是試圖收納殺氣的樓石,他身上已被冰雪覆蓋,而冰雪在湧動,一株又一株的紅花探出頭來,似與殺氣相互呼應,又似與殺氣兩軍對峙,不斷搖曳著身姿。
雪裏生花,毫不怪異。
而其他修者與蠻獸身上,則每出現一點雪花,便生一朵紅花,好似青苔正在侵蝕那古老的青死。
而最好過的亦是樓石,他隻是感覺冰冷和奇癢,而兩者反而讓的神誌在殺氣中異常清醒。
此時明動眼裏徹底沒了光芒,嘴角微勾,似笑非笑。小圓從他胸口一躍而出,從嘴裏抽出秀刀,二話不說朝明動胸口刺去。
以她的力道根本破不開明動身軀,好在秀刀中有一道古柔留下的符,又好在秀刀夠厲。刀劍穿過熾熱的胸膛,頂著在明動心脈上。
生死二氣,一青一灰好似藤蔓纏繞住秀刀,自心脈而出。
殺氣收縮。
白芒褪去。
紅花凋謝。
如潮水般順著秀刀往明動胸口湧去。在三者的一瞬間,明動恢複了神誌,而這一瞬間他看到了那一方世間。
黑色的人兒尤為親切,同時一樣親切的還有那紅色人兒。
但這僅是瞬間,沒有給他仔細看,仔細思考的瞬間。他眼裏充斥暴戾與厭惡,目光宛如實質刺穿了匍匐在地的蠻獸。
殺氣,白芒,紅花,好似回光返照般再次綻放。
蠻獸身上瞬間長滿了紅花,紅花之下是淩寒的冰雪,仿若冰雕。殺氣如一記重錘敲打在冰雕之上。
無聲。
但場間恢複神誌的刀客仿佛聽到了碎裂的聲音,蠻獸四分五裂。
好似得到了宣泄,殺氣,白芒,紅花心滿意足的回到明動心脈。再看蠻獸的位置,什麽都沒有留下。
很幹淨,幹淨得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小圓也收回秀刀回到明動胸口。
兩行清淚劃過明動的臉龐,隨風飄零本該冰冷的清淚,落在地上卻濺起滾燙的聲音。
那是與悲傷截然相反的炙熱。
明動緩緩蹲在地上,雙手死死嵌在黃沙之中。
流沙劃過指縫,有些東西終究握不住。明動抬起頭,哽咽道:“我還沒見過天南生前輩。”
天南杏不知方才發生什麽事情,就算知道,她也不會去想,她隻注重眼前,她從未想過明動會有如此大的情緒波動,她有些後悔不該說。
但這事,明動遲早會知道,不是嗎?
她不知如何安慰人,求助的看向樓石。
明動看見了她的目光,突然咧嘴:“杏小姐,謝謝你。”
天南杏一臉慌亂。
明動從黃沙中抽出雙手,跟著伸出右手放在天南杏肩膀上,輕輕拍了拍:“天南生前輩客死異鄉,應該很遺憾吧。”
天南杏撥浪鼓搖頭:“生爺爺不遺憾,他死的時候,神色極其安詳。”
明動笑了笑:“腳蹲的有些麻了,能起來說話嗎?”
天南杏想去扶,卻發現明動早已起身。
明動微微彎腰看向東方,沉默片刻,朝樓石招了招手:“樓兄,你過來。”
樓石一臉擔憂,仍是有什麽說什麽:“明兄,方才你體內的殺氣又躁動了,可你沒用元氣。”
明動輕笑道:“幸好古小姐留了辦法。不然又給天南家添亂子。”
聽到“亂子”,天南杏臉上抹過不自然,嘟起了嘴。
明動愛憐一笑:“杏小姐,我來給你介紹一番。這位是樓兄,乃我的徒弟。”
樓石首次聽到師傅在外人麵前提起徒弟二字,驚詫之後是一臉的欣喜:“俺叫樓石。”
突然起來的轉變,天南杏有些不確定,卻深知不能開口提,便悶聲點頭。
“杏小姐,放心我沒事了。”明動朝九位刀客躬身道:“各位,此番多有打攪,望各位見諒。”說著朝樓石努努嘴。
樓石憨笑著點頭,躍至場間:“各位,俺叫樓石,俺要與你們切磋。如果你們覺得生氣,盡管出招,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俺都隨時奉陪。”
九位刀客麵麵相覷。
明動往前湊了湊,低聲道:“杏小姐你與他們說,就把樓兄當作莫輕,就是那位在你們天南家呆了兩年多的刀客。”
天南杏眼裏的擔憂變成了疑惑:“你要做什麽。”
“你照著說就是了。待會我有單獨的要事與你談。”明動神秘道。
“你真沒事了。”說完天南杏立即轉頭,把明動的話原封不動道出。
話落刀氣彌漫。
明動心讚一聲,想了想道:“想必是天南生前輩死了,杏小姐才能來荒漠,應該是曆練吧。”
瞧明動如此自然提到生爺爺,天南杏盡管覺得有些怪,還是徹底鬆下氣來,點頭道:“什麽事都瞞不住你。”
“這裏這麽危險,石前輩怎會放心你來。”明動慢慢挺直了腰。
天南杏俏臉一紅。
明動麵露古怪:“莫非石前輩認為荒漠最安全。”
天南杏沒好氣道:“知道何必說出來。”
明動一怔:“荒漠比起世間的確是最安全的,難怪能在這裏遇到你,也不知慶幸,還是慶幸。”頓了頓:“垣兄呢?”
“他去了瀘州。”天南杏道:“此次天南家的年輕一輩都出去曆練了,隻是地方不同。”
明動心裏默念著十,若有所思。
“對了,你要說什麽要事。”天南杏挺起胸膛:“放心,本姑娘能勝任。”
“說大不大。”明動賣了關子,如他意料天南杏不開心的翹起嘴巴:“不過呢,事關我的性命。”
天南杏睜大眼,藏不住的擔憂。
明動笑道:“所以我才來特地找你。”
“你都不知道我會出現在這裏,還特地來找我。”天南杏毫不留情的點破:“如果我不在呢,你該怎麽辦。”
“這話都沒開始說,你好像什麽都知道了。”明動打趣著,隨後正色道:“如果你不在,會稍微麻煩一些。”
“好啦,你說什麽事。”天南杏賭氣般打斷。
“你來曆練,是不是覺得單與蠻獸過招不過癮。”明動壓低聲音:“我這裏有好的人選,你要不要試試。”
“說來聽聽。”明動的故作高深莫測讓天南杏心髒砰砰直跳,下意識壓低了頭。
“據說從七州來了一撥修者,個個實力非凡。”明動神色漸漸凝重:“我要你拖住他們。不過怕你們打不過,我會讓徒弟留下確保你們安全。”
天南杏不以為意,正欲反駁,卻被明動瞪得心肝一顫,識趣閉嘴。
“荒漠並非你想得那麽簡單。不要小看任何一位出現在荒漠的修者。”明動先抑後揚:“包括你們十位刀客也是。”
天南杏對馬屁坦然受之。
明動從懷中拿出一張獸皮:“這是荒漠地圖。上麵我標記了九個特殊地點,如果發生特殊情況,比如走散了,或者我徒弟也不敵,你們就擇近選一個地點,屆時會有修者接應你們。我走之後,你把地圖給其他九位仁兄都看一遍,一定要記住了。”
天南杏鄭重接過地圖。
明動繼續說道:“你們十人的樣子,我都讓某個修者記下來了。他會傳給接應你們的修者,所以不要太擔心,接應的修者肯定會一眼認出你們。”頓了頓:“有件事不知你們天南家是否可以接受。”
天南杏道:“你說。”
“我要你們接下來行事都蒙著麵紗。”明動說的很慢,生怕有所遺漏:“我知道你們天南家不想做這種有點像偷雞摸狗的事。但……”
“好啦。我們會照著做的。”天南杏嘟囔著:“輕重我還是分的清楚。還有呢?”
明動搖頭:“與你要說的事暫時沒了。接下來就是我徒弟與你溝通,我徒弟有些嘴笨,但一定會把事情說清楚。你一定要耐心聽完。”
天南杏蹙起秀眉。
明動解釋道:“事情還沒開始,我也不知道走向。不過大致的事情已經安排好,隻是時間沒定。”
“你這說的不明白,還不如不說。”天南杏眼咕嚕滴溜溜直轉:“所以不清楚的事,我不要亂去做,聽你徒弟的安排,是這樣嗎?”
明動點頭。
天南杏眨巴著明亮的眼睛:“那你到底要去做什麽事。”
明動想了想,道:“我去殺人。至於裏麵的緣由,屆時你找個說書先生一聽便知。”
天南杏覺得這話有些奇怪,一時間轉不過彎來。
明動心歎:屆時如果要麻煩你們,肯定沒機會與你們說,“我徒弟很厲害,如果你們無聊了,可以隨時找他請教。當然口頭上不行,但過招絕對上上之選。”
天南杏看向以一敵九絲毫不落下風的黝黑少年,深表讚同。這樣的人,所有的話都在一招一式中。
明動瞧了眼暗下來的天色,小心翼翼道:“杏小姐,要不我就先告辭了?”這才麻煩人家,立馬就走,怎麽都不合適。
天南杏噗嗤一笑,故作不爽道:“想走就走,何必還假惺惺的告辭。”
明動眉目一彎,身子一晃便沒了影。
“如果之後我沒來得及與你道別,你就去古家找古小姐。我記得你說過,你想去古家看看。”
天南杏哼哼著跺腳,身子卻突然踉蹌,她生氣的朝地上看去,猛然一怔。
黃沙正在朝一個三寸寬,深不見底的小洞流去。
而這個小洞,好像是明動之前眼淚灑下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