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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怎麽做

  司禮的聲音不斷從沂州內傳來。


  明動的身軀有些顫抖,他握緊著拳頭垂著頭,他盡量不讓自己去看,他怕忍不住衝進去毀了所有人的心血。


  他渾然不知自己體內已是白雲翻湧。


  大富瞧了眼敲鑼打鼓的沂州,由衷笑道:“沂州注定是熱鬧喜慶的一天。”隨後她再瞧向沂州城外。


  遠在西北的方向有刀氣在滾動,幾乎淹沒了整個陵州,那是有人在兵解。


  遠在南邊的方向有野獸在嘶鳴,慘烈覆及了整個白水湖,那是封印正在被敲碎。


  她看不到有書生穿海而過,因為她還沒猜透玉如意到底布了多少局去遮掩而後明動的離開,於是她把視線落在了那偏偏如玉的公子身上。


  “有請給位來客共賜宴席。”待司禮最後一句話落下。


  大富微微一歎:“城外確實非凡悲涼的短短片段。”


  軒轅長歌則死死看著明動,眼裏神光翻湧,他在考慮要不要趁此去找明動。然而那突然泛起的寒意讓他不寒而栗,他想動,卻發現身體已不聽使喚。那是來自雪中花的禁錮,他看向那邊依舊不動如山的雪中花,他很是不解。


  明動仰起頭了,眼裏充斥著血絲:“你要怎麽辦。”


  “你確實缺少的是時間,我便幫你爭取時間。你已經知道我要幫你爭取時間,你認為我會怎麽做?”玉如意的臉上盡是儒雅,他悠然轉身目光柔和的看著明動,似在詢問,又似在述說。


  “我不清楚。”明動終是鬆開了捏緊的拳頭:“我現在連過程都不想知道。”


  這是怎樣的頹然,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玉如意的眼神沒有變化,他輕輕拍在明動肩頭,似安慰,又似在拿東西。


  “小動啊,我說過我有愧於你,而到了最後我仍要算計一次,有些對不起了。”玉如意的手輕輕按下。


  明動的心莫名一顫,他感覺體內的某個東西在與他分離,他張開了口,開始喘起了粗氣。因為那個東西是小圓,他一直藏在深處的小圓。


  “我來回答你的疑惑。”玉如意的青絲開始飛舞,一股不屬於他又屬於他的氣機正遠遠不斷從明動體內往他身上湧去。


  “關於白滄為何寧願毀一具本傀也要偷襲你,確實是我指使的。”玉如意的神色漸漸平淡:“因為他是純粹的神傀,因為他對先天之靈的感知太敏銳了。敏銳的道我也要他幫忙。而我……”


  玉如意的身上開始湧當著芳華,那是屬於天啟花的芳華,那是屬於明動的芳華,卻被他奪了過來:“而我要的就是讓他與小圓建立橋梁,如此我才能輕鬆的取回來。”


  “我不是修者,若你不願意,我拿你沒轍。但此事並不會看你願不願意,因為隻有這麽做才有一絲機會。所以我必須借白滄,借修者之手,才能拿回屬於我的東西。”


  “小圓是天啟花,那他是我的東西,這個說法並不為過吧。”玉如意仰起頭看著比他高了半個頭的明動臉上的反抗之色,輕輕的搖了下頭:“小動,你反抗不了的,關於小圓,打她一開始與你在一起,我就開始布局。算算時間至少有十七年了,而你真正開始接觸小圓,不過隻有三年。三年如何能與十七年比呢?”


  玉如意從明動肩上鬆開了手,而他手心已多一片白雲繚繞的葉子。


  “你見我黑了頭,紅了臉,開始變得年輕。你以為我是回光返照。對,卻不盡然。”玉如意緩緩托起那片葉子:“我取回自己的東西當然會變得年輕,更何況還是小動你溫養過後的小圓。”


  明動痛苦的弓起了腰,那是古柔相連被剝奪的疼痛,他下意識抬起了手卻發現渾身無力,而這無力不致命,卻傷神。他眼裏的神光漸漸熄滅。


  “你可能也好奇,為什麽你的一些小事我都了如指掌。”那片葉子在玉如意溫柔的掌心裏開始融化:“當然是小圓與我說的。她啊,還跟我說你與古柔生了四個月的悶氣。她還小,她那清楚有什麽悶氣值得生四個月呢?”


  明動強忍著不適咬牙去抓小圓,卻發現身體已不是無力,而是動彈不得。他想起了明風的那些話,他開始恍然,他開始釋然,他的雙眸慢慢變得死寂。


  “有些事總得去麵對,而這些事並沒你想的那麽糟糕,所以你不用逃避。”那片葉子漸漸變成了雪花狀。


  “從我沾到雪的時候已經入局了嗎?”明動的聲音有些沙啞。


  “總算說話,便是好事。證明你仍在思考。”玉如意揚起了手,小圓化成的雪花登時融入天地間,與雪中花的雪不分彼此。


  “至於何時入局。我可以告訴你,當你決定去祖地的時候就已經入局了。又或者說當你出村的那一刻你已經在局中。現在的你還避不掉,你隻能被潮水推著走。”玉如意負起了手:“我並不怕你想不開,因為你已經見過果木林,不是嗎?”


  遠方修者見得突然下大的雪,不由露出警惕的眼神,同時紛紛避讓這漫天的大雪。


  然而這雪豈是落在沂州城外,整個世間以及周圍的海都有紛揚的雪在落下,無處躲避,隻能選擇硬抗。


  修者們的嘴唇漸漸的烏黑,而令修者的慶幸的是隻有寒意,沒有殺意。於是他們開始茫然,開始不解,開始手足無措,開始沉思今個兒是不是真該來沂州。


  但他們終究是考慮了很久才決定來殺人,他們的眼神慢慢變得堅定。就算雪一直下又如何,莫非真能凍住整個世間?

  大富看著一切,待眼前被白色遮掩,她笑歎了一句:“果然如此。”


  軒轅長歌看著城外身影逐漸消失的明動,皺起眉頭:“什麽果然如此。”


  大富負起了手:“簡單來說,玉公子留了天啟花的一力存在了明動體內。現在將這力取出來給雪中花悟道。如此雪中花便能在短時間內達到那個境界。而幸好我們沒有下去。不然真就毀了十人的心血。”


  軒轅長歌隻能疑惑。


  “關於如何將明動送走,我一直沒有明確的頭緒,也最多認為玉公子會聯合明風,雪中花,天南意三人之力強行將明動送出去,現在看來打錯特錯。我也一直奇怪明動為何會突然先天之靈化,現在也終於有了結論。”大富的眼眸深處已是白茫茫一片,這不屬於她的功法,而是她已被大雪而染。


  “與其說是明動在溫養天啟花,不如是天啟花在溫養明動。玉如意用天啟花替明動開了先天之靈的竅,所以明動先天之靈化是遲早的事兒。而非突然之事。”大富的語氣是藏不住的佩服。


  軒轅長歌聞言一驚:“意思說玉如意是料到有今日之事,才讓明動與小圓一起?”


  “有這個原因。不管是荒漠還是雲海關於明動的修煉以及天啟花的變換都在玉如意的掌控之中。我佩服的是玉公子並非修者,卻能把修者的修煉也算進去。”大富再由衷一讚:“難怪有一句話叫做,玉公子不死,世間便不敢動。”


  軒轅長歌覺得腦子有些不夠用,急忙甩了下腦袋。


  這時大富又說道:“荒漠的事軒轅公子一想便明。而雲海就稍微複雜。玉如意在雲海布得局有三個,如果嚴格點應該是兩個。第一,借天啟花重生的契機讓明動成為先天之靈。至於如何做的,明動曾跟我提及過生死二氣,我想應該是這個。明動以二氣與天啟花相連,天啟花得到的好處,明動也能得到。而天啟花以雲海的先天之靈重塑,那明動就會占得這個便宜,如此就是借先天之靈潛移默化的改變自己的身體。”


  “第二,讓天啟花重生且擁有另一個身軀,這個軀體即是雲海之心。如此就算今日天啟花因雪中花破鏡消亡,也會給明動留一個念想,盡管這個念想興許差強人意,但有總比沒有。”


  對於第二句,軒轅長歌陷入了思索,什麽叫念想,莫非小圓要死?而死了那怎會有念想。如果他有曾聽到商天行對明動說的話,就不會有此疑惑。


  大富繼續解釋:“最後便是重點。明動現在已算是半個先天之靈,他就已能像先天之靈化形在天地間。而雪中花不用說,本是先天之靈,這些落在世間各處的雪就可以當做是雪中花。而軒轅公子應該知道先天之靈有吞噬一說,而按照這個說法,明動的先天之靈與雪中花的先天之靈必有一戰。”


  軒轅長歌凝目:“但明動還做不到先天之靈的化形,他如何在天地間與雪中花一戰,還有一戰這詞未免……”


  大富道:“我還沒說完。”


  軒轅長歌閉嘴。


  “但如今雪中花以天啟花破道,而明動的先天之靈亦是得益於天啟花。所以兩人在本質上都屬於天啟花,不知這一點你能否理解?”


  “當然不能理解。”軒轅長歌搖頭。


  大富也未多作解釋:“簡而言之就像那沒有天啟丹的天啟花得到雲海之心後卻能與明動共存一體一樣。”


  雖有些繞口,但軒轅長歌聽明白了:“天啟花就像橋,一邊連濕地,一邊連沼澤。濕地是雲海的先天之靈,沼澤就是雪的先天之靈?”


  “差不多這個意思。”大富輕輕點頭:“所以現在天啟花仍是這個作用。不過是將明動的白雲和雪中花的雪連在了一起,如此就不會有一戰。”


  “雖現在看不到多遠。但沒猜錯,整個世間都下起了雪。若將明動混在裏麵,不僅能將明動不著痕跡的送出去,還可徹底抹去明動的去向。沒有人能猜到這一手,更沒有人有實力破這一手,幾乎無解。還有,明動自己不能化先天之靈,待會他又該如何化先天之靈呢?”


  軒轅長歌聽出了話意,皺眉道:“莫非不是雪中花強行讓明兄先天之靈化嗎?”


  大富搖頭:“是明風。前麵明風的話多數落向了世間,而少數則給了明動。是明風用你們那一脈的功法讓強行先天之靈話。其實關於這一點,軒轅長歌可以仔細的琢磨,琢磨。”


  軒轅長歌會意心道:明風能讓明兄先天之靈化,意味著我也可以。若有時候明兄情況危急,我可以讓明兄先天之靈化,然後借著先天之靈的縹緲躲過危急,大富的高手意思是這個嗎?


  想到這裏他猛然一震:“那大富高手是怎麽看出來的。”


  大富聽懂了軒轅長歌的言外之意,道:“我是近水樓台先得月。而且這明顯是玉公子故意讓我看的。”


  “故意讓你看得?”軒轅長歌挑眉。


  大富咧嘴:“萬一明動消失個百年千年,至少還有人有線索去找他,看他是死是活。不然萬一明動在那裏死了千百年還無人知曉還豈不是太可憐了。有時候分明知道被算計了,卻還是要去做,我總算明白明動當初這話的意思了。有時候真沒拒絕的理由。”


  “倒是很有道理。”軒轅長歌托腮。


  “就是這個道理。”晏心夢補了一句。


  這時軒轅長歌想到了一個關鍵的問題:“既然雪中花可借天啟花勘破那個境界,那理應就是無敵的存在,而聽你的意思雪中花會死,那豈不是很矛盾。還是說就算勘破那個境界也還是難與整個世間抗衡。”


  大富道:“至於能不能與整個世間抗衡我不得而知。不過我能很明確的告訴你,雪中花勘破那個境界的時間不會太久。”


  “為何?”


  大富道:“最後要麽雪中花吞噬天啟花,要麽天啟花吞噬雪中花。而不管誰吞誰,最後都會成為一個不倫不類的東西。這樣的東西若無人理會,最終可能會成為新的先天之靈。但當下四麵楚歌,整個世間都盯著雪中花,那有讓雪中花安然的道理。”


  “而且吞噬的那一瞬間,雪中花的實力肯定急速消退。世間不乏對修煉領悟極深之輩,這些人一眼就能看出發生何事,亦能很快找到解決的辦法。所以不管是因為自己,還是來自外麵的壓力,勘破那個境界的時間都非常的短暫。所以之前才歎到,非凡的悲涼卻是短暫的。”


  晏心夢平靜的點了下頭。


  軒轅長歌突然覺得兩眼發酸。


  “隻是至今我都沒想明白一個東西。”大富目光灼灼,見軒轅長歌沒有吭聲,不由愣了下,而後想了下,咧嘴一笑:“別人都看得穿,偏偏落到你這裏怎麽就看不穿呢。”


  軒轅長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隻是有些心疼明兄的可憐而已。”


  “咦。”大富挑眉。


  “你繼續說你沒想明白的東西。”軒轅長歌撫了下衣袖。


  大富點點頭,道:“玉公子肯定知道我說的情況。那玉公子絕不會讓雪中花對世間出手,那怕是短短的一瞬,玉公子都不會允許。而玉公子是會把每一件小事都利用好的人,像這樣的大事,他要怎麽用呢?絕對不是殺人。”


  說完大富在心裏補了句:“雖然臨死都還想著算計,確實不太好聽。但玉公子的為人就是如此。”


  玉如意說完輕輕捧起明動的臉頰:“聽懂了嗎?”


  明動麻木的點了下頭,而後麻木又道:“商天行跟我說了一些事。”


  “我知道。”玉如意溫和的一笑,他的雙手再次開始變得蒼老,不過速度不是很快。不過老興許是一瞬間的事,興許就是這場雪落完。


  “所以要救的人是誰?”明動聲音逐漸沙啞。


  “果木林是被佛門救的,但隻有三年。而算算時間也快滿三年了,所以總要想些辦法給果木林續命。眾多辦法中,以命換命最劃算。”玉如意輕撫明動的臉頰,這個動作那個叫花的女子曾經常做。


  “小圓會死嗎?”明動扯破了喉嚨卻沒有半點聲音,他的身子已經被雪花擊打的開始渙淡。而小圓是他最後的不甘,他不知道會得到怎樣的回複,也不知道回複是真是假。


  但意難平。


  玉如意似乎聽到了明動心中的呐喊,慢慢鬆手:“不會死,但也會成為陌生人。這樣的結果是最好的結果,畢竟在最初的打算裏,小圓是要替你死的。但死了太多人了,能活幾個算幾個把。我能做到的隻有這些了,小動你會不會認為是我太無能了。”


  他很珍惜這短暫的時間,所以他說的很冗長。


  明動那微弱的呼吸開始變的平緩,若他的樣子還完整,他肯定彎起了嘴角,他突然有些理解在初見商天行,為何商天行會說那所遇到的幻境是送給他的禮物。


  那幻境裏有小圓,那是他的心心念。


  他的心開始複蘇,他有了力氣,但他隻能蠕動著嘴唇,以唇語問道:“那三件事你還沒講。”


  索性玉如意看懂了,一邊朝明動身後走去,一邊念道:“天南煙兵解,齊遠俠,以及白水身獸。這三件事不過都是用來掩人耳目罷了。”


  話落他走到了明動身後,他取下了那無法被送走的秀刀:“如果你想知道具體的緣由,就像果木林說的一樣好好活著。這把刀我幫你留在沂州外,到時你來取就行了。記住一定要來取。”


  明動咬牙點了下頭,然而此時他那還有牙。


  “把這東西帶上。”玉如意從腰間取下一塊溫潤的玉佩掛在明動虛晃的脖子上:“最好用不到,如此他才能當個想念。”


  做完這些,明動已化作白雪,隻留一個由白雪凝成的身體形狀。


  “我聽小圓說你經常做噩夢?”玉如意將手按在白雪之上,他的笑容再次凝聚。


  “做噩夢是好事,至少還有念,至少還有想,至少不會麻木。”


  “但對不起了,小動。”玉如意鬆開了手,他身前隻剩洋洋散散的白雪,他對著白雪揮了揮手:“我走了。”


  他轉身看向沂州,他停頓了一會兒,又看向沂州之南。那裏有一片海,大海西邊的山地有一片樹林。


  算算時間那些書已經開始開花了,會是紅色的花嗎?


  他笑了笑,他確定是紅色的花,於是他開始整理了衣衫和儀容,然後信步朝沂州城走去。


  他是玉公子,偏偏如玉的公子。


  這時雪花開始漸漸落小,視野也逐漸清晰。


  遙遠的地方有人在落刀,有人在畫符,有人在舞劍,有人在搗稀奇古怪的功法,更有人在大笑,但都與他無關。


  他要做的事已經做完。隻剩進沂州與那片樹林對望。


  若生前是單相思,死後應該會是兩相望吧。


  當他臨近沂州百丈,他扔出從明動那裏拿來的秀刀:“天南兄接好了,之後辛苦你了。”


  身旁的男子點了下頭,刀入手不覺涼,隻覺溫熱,他握著刀開始朝前麵走去。


  當至沂州五十丈,玉如意擺了擺手:“雪大哥,不用你送我了。我也不送你了,就此別過,下輩子我要做白臉,你去做那令人討厭的黑臉。”


  雪驟停。


  遠方的漢子爽朗一笑:“那玉公子,黃泉路上見咯。”


  話落地上的花和雪同時消失。


  世間在無雪中花。


  當他臨近沂州十丈抬頭看去:“兩位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軒轅長歌和晏心夢下意識埋頭看去。


  “軒轅公子,小動以後勞煩你多擔待了。”


  “晏公子,若你相信我這將死之人的話,就去白水湖找一個叫馮雪血的人死纏爛打跟著他。他可以幫你報仇,如果你想報仇的話。”


  大富大咧咧一笑,等待著玉公子的交代。


  玉如意對著大富微微一笑:“沂州的事麻煩你了。日後還有更麻煩的事麻煩你,你會不會有空。”


  大富拱手行禮:“玉公子,當然有空了。”說著她的目光落在遠方的修者身上:“還有不是你麻煩我,是我麻煩你了。”


  若沒有玉公子在前麵刨土,她如何去調查那土下的盤根錯節呢?那又怎麽連根拔起呢?

  最後玉如意整理了儀容和衣衫。


  之後一位公子入了城,此後再未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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