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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給老子滾回城裏去！不然就把你殺了，信不信？”那個鄉下新爸爸的恐嚇聲和猙獰的臉，猛地從小雪人的腦海裏炸出來，那像被炸碎的無數記憶碎片在他四周飛舞盤旋。她記起新爸爸總會在沒有旁人的時候，恐嚇她“老子要殺了你，你趕緊滾回城裏去！”當時她聽了隻覺得腦袋懵懵的，也說不上害怕和不害怕，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被他殺掉，他隻是嚇唬她捉弄她罷了，那時她已知道殺人是犯法會判死刑，她才不怕！她極力掩飾內心的委屈和著急，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有時還懟他一句“殺就殺，殺了我，你也會被抓起來”，有時則淡定地轉身走開。她才不怕他，她隻怕會和小白分開，也怕新媽媽不要她了。她討厭新爸爸，但新媽媽對她很好，她喜歡新媽媽，但又偏偏裝出一副對新媽媽不在乎的樣子。即便如此，新媽媽依然對她和顏悅色，以至於她沒多久就實在不好意思地改口叫“媽媽”了，她一喊“媽媽”，新媽媽對她就更好了。那時她想，如果世界上隻有她和新媽媽就好了，新爸爸永遠都沒有了才好，沒想到新爸爸竟和她的想法一樣！要不是某一次，新爸爸和新媽媽因為她而吵架，她還以為新爸爸隻是個喜歡恐嚇小孩的大人。她不明白為什麽新爸爸那麽討厭她，她不是被送來他們家做他們家的人了嗎，他怎麽就不高興呢？既然不高興，幹嘛當初又答應要她來呢？所以，大人其實很容易反悔嗎？


  她回想起新爸爸和新媽媽第一次因她吵架的場景：


  我們把她送回去，過兩天我就送她走。新爸爸說。


  為什麽？你後悔了？新媽媽問。


  她都這麽大了，根本帶不親，長大了還不是要去找她親爸親媽，我們豈不是白養了？我已經找算命的看過了，說這孩子和我們做不成一家人。新爸爸說。


  然後，新媽媽就哭了，他們很厲害地吵了一架……


  那以後，小雪人就更黏新媽媽了，心裏盤算著：如果要新媽媽在她和新爸爸之間選擇，新媽媽一定會選她！她覺得新媽媽喜歡她比喜歡新爸爸更多！


  沒想到新爸爸想法竟也和她一樣，甚至總是為此和新媽媽吵架：你喜歡她比喜歡我更多，她又不是你親生的！憑什麽？我要把她送走！你要麽選我，要麽選她！她來了之後，你是怎麽對我的？我才是你男人！


  她是個孩子，我不照顧她，誰來照顧她？既然我們決定養她，就應該好好養。新媽媽說。


  哼！你越來越不在乎我了，你心裏隻有她，又不是我們自己的小孩，你對她那麽好做什麽？新爸爸不滿至極！

  你不要不講道理，你這麽想我也沒有辦法。新媽媽很無奈。


  反正我要把她送走！新爸爸大吼！


  可我們自己又沒有孩子，以後你老了怎麽辦？養了這孩子，以後給你養老送終。新媽媽說。


  以後她嫁人了就會忘了我們，我哪敢指望她養老送終？我聽別人說，不是自己的小孩根本就帶不親，長大了都會跑掉的，現在趁早送回去。新爸爸說。


  不送，我想要這孩子。新媽媽說。


  你是想離婚嗎？那我正好討新的老婆生！新爸爸憤懣道。


  然後，新媽媽就哭了，他們誰也不服誰地吵了一架……


  那以後，小雪人就突然開始尿床了，幾乎每天晚上都是，她驚訝又惱恨，這真是不該犯的錯！每晚睡覺前，都告訴自己，今晚一定不尿床！可糟糕的是，她照料不誤！


  新爸爸為此天天罵她比豬還能吃，簡直是來討債的！新媽媽則按鄉裏老醫生給的方子，忙著找豬肚子和黃豆，再一起燉了，給她吃。新媽媽說，吃了豬肚燉黃豆，就不會尿床了。但，她吃了完全沒用，豬肚子都吃膩了，還是照尿不誤！脾氣火爆的新爸爸跳腳大罵：豬肚子多貴你知不知道？老子辛辛苦苦賺的錢，自己都不舍得吃不舍得用，卻被你白白浪費了！我養頭豬還有肉吃，養你做什麽？簡直就是來討債的！


  小雪人眼淚婆娑地望著他，內疚又無助，她也不想尿床，可她做不到，睡著了就什麽也不知道了！她受夠了新爸爸，也不想新媽媽因為她而和新爸爸吵架，無數次她幻想著新爸爸突然就失蹤了，也幻想著新媽媽帶著她遠走天涯，但她知道這樣的幻想根本不能實現。於是，她倔強地對新爸爸說：“那你把我送走吧，我欠你的錢，等我長大了，再還給你。”


  新爸爸居然立刻露出笑臉，朝她揮手指了指，說：“那你去跟你媽說你的意思，就說你要回城裏去。”頓了頓，又說，“我們家條件不好，不像你在城裏住樓房，吃好的用好的，什麽都不缺，要是我肯定選回城裏。你城裏媽媽會掙錢，你跟著她才對！”


  小雪人聽他說著，隻覺得腦袋懵懵的，撇撇嘴說：“我不說，要說你自己說。又不是我自己要走，是你要我走的。”


  這以後，她再也不願意吃豬肚子燉黃豆了，反正吃了也沒用，每餐吃飯時，她也隻少少的吃點米飯不敢夾菜，新媽媽給她夾肉吃，她都說她不喜歡吃而堅決不吃……她開始有意躲著新媽媽了，甚至好幾次都想對媽媽說，媽媽，你還是把我送走吧。而新媽媽也漸漸地不再像從前那樣關心她了，她經常看見新媽媽躲在臥房裏哭。新爸爸不再恐嚇她說要殺了她，而是問“你什麽時候回去？”，“你什麽時候跟你媽說你要回城裏？”，“你什麽時候去找你城裏媽媽？”，“你最好早點滾回去！”……


  那一段時間，她竟突然地又不尿床了，這本該是好事，卻讓她感到悵然若失。每天都過得不快樂，隻有和小白在一起，她才感到別的一切都可以不在乎。她每天帶著小白去鄉下各個角落，就好像一個冒險家，要走遍大地的每個角落。有時她會忘記自己是誰，忘記自己可能會被送走，而感到快樂輕鬆，可隻要一回到那個家，就緊張到想逃。於是，她開始在心裏偷偷計劃著和小白逃走，再也不回來。她帶著小白繼續在鄉下的每個角落搜尋，其實是有意識地選址尋找住處。她想找到一個地穴，或者一個山洞，或者是一棵有房子的樹，如果能遇到住在小木屋裏的魔法師，那就更好了，她就可以開始學魔法……帶著她的小白一起。但，找了好久，也沒有一個可選擇的理想住處。


  有一天，在新爸爸出門幹農活時，正在灶台前煮豬食的新媽媽突然幹嘔起來，喉嚨裏發出沉悶痛苦的嗷嗷嗷的聲音……小雪人站在一旁發怵，心想：新媽媽生病了嗎？會死掉嗎？如果她死了，我怎麽辦？

  繼而，新媽媽在吃飯時也開始幹嘔，如果逼著自己吃的話，吃什麽吐什麽……新爸爸以為新媽媽生病了，很不耐煩地抱怨女人難伺候。直到幾天後，家裏來了個老中醫，說“有喜了”，新爸爸才像變了個人似的，臉上有了笑意，逢人就講“我老婆懷上了，我就要有兒子了！”


  小雪人知道新媽媽將會有自己的寶寶之後，決定把逃走計劃提前，就算還沒有找到住處，她也要帶著小白離開。那一天，離開之前，她試探著問了新媽媽一句：“媽媽，如果你有自己的孩子了，是不是就不會喜歡我了？你會不要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