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見血封喉
深夜,雪落新京。
天光路棺材鋪。大門外兩個血紅的燈籠迎風飄動,燈籠上各寫一個黑色隸體的「肖」字。
院子里放著八個前幾天才上完大漆的棺材,雪花落上去,瞬間就化了。
這裡是納蘭松寒啟動的一個新聯絡站。院子本來就少有人來,在夜裡更是陰深可怖。
堂屋裡,納蘭松寒圍著炭火盆,正在喝茶。盧六斤、龍四海、馬超真、金銘成、李源、周不起等人站一旁。
龍四海很是擔心的地說:「三爺,我們陸爺的傷沒有大礙了,不行就讓他回家養著吧,這在醫院裡天天有人來,也不得休息呀。」
納蘭說:「你說得輕巧,傷還得當重傷來著,要不就白替老於受傷了,這造勢,懂不?他在醫院多住時間,老於就越心疼,感情就拉得越近,你這才入院不到兩天就出院了,那怎麼能行呢?這幾天你們小哥幾個幹得不錯,原來我這陸老弟把你們用得很是順手,這得益於四海呀,看來六斤帶你們歷練得不錯。我今晚來總比陸黎來好一點,你們記住一點,讓你們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敢問的別問,嘴巴要嚴,眼睛要尖,知道不?」
「三爺,您就是我們的親爹一樣,沒有您,哪有我們的今天,爺您放心的吧,我們不會差事的。」李源搶著說。
「那好,一會兒我們就去會會這個生生藥房的老闆,別摘下他的頭套,你們也別和我說話,我只管聽。至於怎麼問,周步起能拿捏得准,允先和前遜,你們倆個在這裡觀察動靜,不可大意,有意外及時報警。」
陳允先是個小眼睛、小個子的小夥子,很瘦,但很招人喜歡,號稱「聖手神猿」,他笑著說:「我的三爺,您就放心了。我就看著前遜,不讓他偷懶。」
趙前遜比陳允先長兩歲,是個魁梧的壯漢,黝黑的面龐,濃眉大眼,手裡擺弄著兩個骰子,「小毛孩子,你哥我辦正事時啥時睡了?除了那次去通化運山參那回,那不是我趕了三天大馬車累得么?」
納蘭笑著說:「我們可沒空聽你們打嘴仗,都精神著點。」說著站起身對著堂屋西側面南放著的關帝神龕看了一眼。
這個關公像是銅質的,多年的香火熏得褶皺處色彩深,突起處泛著黃光。龍四海走上前去,把關公手中的大刀轉了兩下,就見這個烏木雕刻的神龕連同底櫃「嘎茲茲——」一同向右側移開,現出個只容一人通過的小門,六斤領先推開小門,隨後一行人擁著納蘭走了進去。而後,這神龕又歸復到了原位。
盧六斤領著大家進得小門來,往下沿著台階走到盡頭,是個有一間半房間那麼大的地下室。室內點著三盞油燈,左側是一個2米長、1.5米左右寬的大桌子,上面放著一些修理槍械的工具,或側是一個2米高、3米長的柜子,上面沒有櫃門,零散地放著些木工工具。柜子前面靠牆的地方是個水池,水池旁邊有一個鐵柱子,柱子前邊是個炭火盆;柱子上綁著一個人,這人頭上戴著黑色頭套,身上的灰布棉袍褶褶巴巴。
「金手指」周不起先是拿起一根鐵棍朝著那個被綁著的人,捅了一下,「我說這位掌柜的,你在爺這兒也待了許久了,你叫啥名?知道為什麼請你來不?」
被綁的人顯然很疲憊了,而且正是深夜,有氣無力地「嗚嗚-——」
「杏壇小飛俠」金銘成用眼睛瞪了一下周不起,上前把手伸進套在那人頭上的布袋裡,將塞在口中的襪子拿了出來。
站在一旁的其他幾個人差點笑出聲來。
那個人一個勁兒喘著氣,「我的媽呀,小爺呀,怎麼地了,小老兒我叫王三七,平時老老實實賣我的葯,不招災,不惹禍,怎麼就把我給綁架了?求求你,好好關照一下,放我出去吧,我家中還有70歲的老母呢。」
周不起哈哈大笑,「你能不能別胡謅白咧?你都快60歲出頭了,你娘才70,你娘幾時生的你?」
「那——那,我娘就80了。放過我吧。」
周不起氣得直樂,「啊,這感情你娘的歲數多大,不是你姥爺姥姥說的算,你用嘴一說多大就是多大?你能不能真誠點?實惠點?」
「小爺,你想要錢,要多少,三七我立刻寫字條讓家裡人給拿就是,請放過我吧,我還沒活夠呢。」
「你個軟骨頭。今夜,爺也不和你繞灣子,你必須如實交代,如果有半句假話,你爺都把你凌遲了,啥叫凌遲知道不?就是把你扒光,用小刀把你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割下來,直到咽氣為止。想怎麼樣,你看著辦。」
「小爺呀,你讓我招啥呀?」
「爺爺是協合會義勇奉公隊的,我就問你,為啥白天你老是盯著你家藥房對面布告欄里的《尋人啟事》?」
「我沒有盯著呀,那不知道是誰貼的,我看一眼也不行么?」
「你少扯,那是我們奉公隊放的魚餌,誘捕反滿抗日分子呢,你看一眼?蒙誰呢?從那張啟事在那裡貼著,你的眼睛就沒離開過,我的手下兄弟們看得真真切切,你要是不老實,小爺可要給你上大刑了。」
「小爺呀,我真是什麼也不知道啊,是不是你的人誤會我了?」
「誤會你了?那好,今天我再誤會一次,我誤認你不老實。」說著從炭火盆里拿出一個烙鐵,往那個藥房掌柜的指尖一點,就聽見這人一聲尖叫,「啊——我的小爺,疼啊!」
「這才哪到哪,我一會兒把的褲子扒了,往你的命根上一烙,你就廢了,我讓你連尿尿的眼兒都沒有,憋死你,反正留著你,也沒有用了。招不招?」
「爺呀,我是個小生意人,能知道啥?真沒什麼能說的呀。」
「大半夜的,我也懶得和你磨嘰,兄弟們,這年頭皇宮裡也缺幹活的,把這老傢伙的褲了給我扒了。」
盧六斤和龍四海憋著笑,上前給那個掌柜的褲帶解了下來,心想,這周不起可真夠損的。
「啊呀,小爺呀,我招,我招,千萬別烙我。」這時他的腳下已是一灘尿液。
「你倒是說呀,一會兒這烙鐵都涼了,我還得在火盆里再熱一下,要不沒烙乾淨,可怎麼辦?」
「我招,我招。-——小老兒沒什麼能耐,就是開個小藥房維持生計,五天前警察廳特務科的谷茂林和侯三改隊長找到我,他們那是誰能惹得起的人?告訴我說,平日里留心布告欄,如果有『二哥,咱媽病了,讓你速回家』這個啟事張貼出來,就立即向他們彙報,後來聽說侯三改死了,我找不到他了,還沒得空去警察廳報告谷茂林呢,就讓爺把我弄出來了。」
「啊,那谷茂林他們還說什麼了?」
「他們還說如果見有人揭下啟事,就上我去盯梢,把那人的的落腳地告訴他們,還說如果我向外人提起這件事,他們就要殺我全家呀。」
「你還有什麼交代的?如果你敢有隱瞞,我不只會殺你全家,我會讓你死得更慘。知道我們義勇奉公隊做啥的?」
「不知道,就聽說協和會是日本太君的辦事部門。」
「那就告訴你,我們就是受日本駐新京大太君的命令,監督這些個軍警憲特執行力的,什麼侯三改,什麼谷茂林,通通都是小角色,小蝦米,他們做事不努力,不靠譜,老子就會拿著太君的軍刀都把他們活劈了,這你懂不?」
「小老兒明白。求你放了我吧,其他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啊。」
王三七的腿一直在哆嗦著。
周不起好像還有很多事要辦一樣,對王三七說:「今天就這樣了,天亮給你送個豆子就行了,爺還有事要辦。」
「爺呀,別著,我不吃什麼豆子,求您放我回去吧。」
其實,周不起他們也在擔心,時間太長,引起谷茂林懷疑就不好辦了。但他還是要有所突破。
「我說三七呀,有什麼事能比得上讓你永遠閉嘴,我才心安,老子不求他們任何人干擾爺我辦案,也不想有人到太君那裡去告我的黑狀。唯一最好的辦法是讓你為國捐軀。」
「別——別,爺啊,小老兒把所有的事對您都說了,也就無所謂了,爺您要是有事安排,小的把命搭上也讓您立功,只要您保了我這條命,小老兒一定結草銜環,真情報答。」
「此話當真?一看就知道你是老油條。你要是非得這樣做,我還真想讓做件事,這樣讓你我都好受。」
「哎呦,這就好了,讓小老兒為您辦點事,也強比讓我吃豆子好。」
「這樣,為了不讓谷茂林這王八羔子起疑心,爺可以連夜送你回家,但你要聽好了,明天早上會有人上門向你賣蛤蚧,他會給你一張字條,上面怎麼寫的,你就怎麼做行,其他都不要管,爺保你平安無事。怎麼樣?」
「好的,太好了,小爺,你們義勇奉公隊真是仁義之師、英勇之師。」
「少扯別的,就這樣。來人把襪子再塞上。我說三七呀,你家周圍都是爺的手下,你要是回去就不守規矩,爺讓你家破人亡。我先走了,一會兒安排人送你回家。」
龍四海二話沒說,就把那兩雙襪子從地上拾起,卷了起來,給王三七塞上。
納蘭終於明白了,定是宋希喆在被殺前,向谷茂林他們泄露的消息,其他人是不知道怎樣喚醒早期潛伏人員的。看來,定要安排周密,讓這個叛徒出賣的消息成為毫無價值的情報。
天將放亮,王三七在其他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被送回家裡。
天亮了,王三七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開門營業。他讓家裡的夥計把店內的衛生打掃一遍,就心事重重地等著有人來找他。
不一會兒,見有一個山裡獵戶裝束的人進到店裡。「誰是老闆?我這有晒乾的蛤蚧六十多個,收也不收?」
王三七連忙迎上來,「兄弟,你這東西是好東西。我都收。」
那獵戶也不多說話,「你才是東西呢,一句話,多少錢?」
王三七說:「恕罪了,我全收你的蛤蚧,給你八十五滿洲圓。怎樣?」
「行吧,就這樣。」那人收了錢,轉身離去。
王三七付了錢,打開油布包,無心查看蛤蚧,但見中間夾著字條。上寫:「去找谷茂林,說有個大個子中年人揭了啟事,你跟蹤到天道街三仙觀東鄰小院就不見蹤跡。」
王三七連忙點著火,把字條燒得一乾二淨,叮囑夥計看好店面,出門直奔警察廳而去……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夜幕降臨。
在醫院休息的駱霜晨還不知道,納蘭松寒帶領弟兄們導演了一場精彩大戲。
天道街三仙觀地外郊外僻靜之地,它的東鄰是一個封閉很嚴實的私宅小院,三間半的正房,有兩大開間的門房,中間是個黑漆的院門,院裡面略微有那麼一點亮光,院外四周陰森森的。偶爾,自不遠處的大楊樹上傳來貓頭鷹時斷時續的凄慘叫聲。
警察廳特務科行動隊的谷茂林自打侯三改被殺后,被提拔為副隊長。今晚,他怕打草驚蛇,帶了三十多人都是騎著自行車來的。此時,他坐在三仙觀的門口台階上,心中暗暗竊喜,今夜我根據宋希喆留下的線索,要辦一件讓主子開心的大功勞,抓一個揭走啟事的大個子中年男子,他有可能就是中共早期的潛伏人員,據王三七的描述,這個人很少在附近出現,我不可拖延,免得夜長夢多,現在豐臣對我也器重有加,近期內必須有所建樹;可也怪,全城的公開布告欄處都安排了眼線,只有關帝廟這有了線索,看來,老天不負有心人啊,三改哥,你沒得到的功勞就讓給兄弟了。
根據來時的安排,他們這些人把自行車都塞在三仙觀院里,然後子彈上膛,分兩個小隊,一隊人將院子團團圍住,一隊人等到後半夜進院實施抓捕,從入夜八點多,直到近十一點鐘,有個在外蹲守的一個小頭目來報,「谷爺,院里的燈方才熄了,我趴在外面院牆上觀察,正房裡就只有一個人影不時在動,是個大個男人,也沒有人說話。那咱們現在抓不?」
谷茂林土匪出身,打家劫舍的事,他最在行,「你他媽的急啥?先等等,一是看還有沒有別的人來,如果有,一併抓住;即使沒有人來了,我們也等他睡著了,無防備了,再抓。何況,他已是爺我的籠中之鳥了。告訴大傢伙先別出聲,都精神著點,做好了這件事,爺請你們去開運街吃東洋大餐。」
「好嘞,谷爺,我們就等您的命令了。」
早春的夜突然顯得很漫長,冷風刺骨。又過了一個多小時,三仙觀的道人們都已熄燈睡覺了,看來真是沒有人能來了,谷茂林想,我先把這隻「鳥」抓走,然後安排人埋伏起來,再有上門的人定也是中共分子,再抓也不遲。想到這裡,他把氈帽正了正,用鞭子一揮,往小院門口走來,到了門口他老練地站住,雙手叉著腰,低聲說:「做好警戒,行動,抓活的。」
一聲令下,有人先是跳到院中將院門打開,一隊人馬有十七八個人都是端著雙槍,貓著腰,躡手躡腳地向院中衝去,谷茂林早就擺好勝利者的姿勢準備看看是何方神聖成就他一份功勞的。
不一會兒,就聽見院中的正房裡「轟——」一聲巨響,隨之就「啊——啊-——」慘烈的叫聲,院中火光衝天,爆炸了!
院內不知死傷多少,濃烈的火焰要將這暗夜吞噬一樣,那些伏在院外警戒的人也都被炸傷不少,把門房的窗戶都震了下來。
谷茂林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懵了。大叫:「不好!上當了!來人救火!看能不能找到活口,外面人都給我盯住,防止他突圍。必須抓活的。」
三仙觀的道人們也被這爆炸聲驚醒了,都提著水跑來救火,生怕殃及道觀。這些行動隊狗腿子們也都想方設法去撲滅大火。足足忙了有三個多小時,院子里的火才被撲滅。被熏得滿臉煙灰的谷茂林舉著火把走進到破敗不堪的院子里,驚魂未定,沮喪異常,心裡不住地罵著,這是什麼人?怎麼能用自殺的方法脫困呢?不合常理呀。先進屋看看吧。
谷茂林從他的幾個被炸死弟兄們的屍體中邁步進到正房中來。
有個隊員和他說:「隊長,您看!」
在室中央地面上倒放著一個長條木板凳,上面綁著一個木頭人,下面掛著兩個滑輪,用鐵線連著,一邊系有柱子上,一邊系在地上的一塊石頭上,那個木頭人也被燒得直冒火星。
谷茂林明白了,這是人為設的一個機關,他們在外面看到來回走動的人影就是這個木頭人;而且早就有人事先在屋裡安放了炸藥,這就是要我們有來無回呀!太狠了!想到這,氣得谷茂林把帽子往地上一丟,「媽的,被人玩了!撤退——,都給我去生生藥房!王三七這個老混蛋,敢耍我,看我不閹了你這老雜毛!幺餅,你留下幾個人在這把死的兄弟們的屍體收拾了,其他能走動的都和我去關帝廟大街生生藥房。」
當谷茂林帶領著他的蝦兵蟹將在夜幕中砸開生生藥房的店門時,借著月光他們看到,店裡面空空如也,空無一人,王三七一家人已不知去向。
這一景象更是氣得谷茂林暴跳如雷,羞惱交加。
天已將亮,關帝廟大街上,晨霧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