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苦不堪言
上午10點鍾,小五馬路27號,警察廳秘密監獄。
這是由三棟二層灰磚樓組成的院落,圍牆有3米高,牆頭上又有接電的鐵絲網。正對著街口的,是對開的黑漆大門。門口內側有看守日夜守衛,陰森可怖。
在第二棟樓的一樓刑訊室內,中間的柱子上綁著一個人,粗布衣服已是血跡斑斑,側歪著頭,這人正是胡木匠。
靠窗戶的椅子上坐著的是首都警察廳特務科行動隊隊長、警備隊副隊長陳驄,旁邊站著的正是行動隊副隊長穀茂林。
穀茂林手裏甩著皮鞭,“啪——啪-——”抽打在胡木匠身上,“說不說?你這個木匠鋪為啥要收留這個逃犯?”
胡木匠被穀茂林用鞭子從昏睡中抽醒了,他把口中殘留的血液向前一吐,“狗東西,老子就是一個木匠,見死不救能行麽?沒啥可說的,給你胡爺來個痛快的。”
“不說,是不是?”說著又將皮鞭甩向胡木匠,就聽見“啊——”,胡木匠又昏死過去。
陳驄向穀茂林擺了擺手,兩人一起走到了刑訊室的外間。陳驄很不耐煩地說:“老穀,這麽整也不是辦法,他這人就是硬挺了。你再想想,從立法胡同到胡記木匠鋪,隔了好幾條胡同,那個受傷的人是怎麽那裏的?為啥不去別處?這期間是誰給他治的傷?你再這麽打下去也不是辦法,從那個受傷的人下手吧。昨夜那場爆炸已經讓新京亂了套了,我得趕快去豐臣那裏,這裏你最好找到一些線索,看和昨晚的爆炸事件有沒有聯係?再有,你派人綁架盧頌綿的事,千萬要守口如瓶,一旦消息泄露,盧世堃那老家夥定會向菱刈隆將軍告狀,那樣,我也救不了你了。你想啊,如果日本人認為是你綁架盧頌綿才引起的滿鐵爆炸事件,別說菱刈隆了,就是滿鐵的總裁林博太郎也不會放過你。你綁架盧頌綿的事除了你我之外,還有誰知道?”
穀茂林擦了擦腦門上汗水,緊張地說:“隊長,綁架的事除了你我,就沒有別的人知道了。”
“那你怎麽想到把人藏到那去呢?”
“是這樣,你去沈陽的那陣子,井上龜岩不被殺了麽?苟村太君兩天前讓我把他和井上龜岩合夥倒賣的鬆木和水泥運到了滿鐵倉庫,準備給舒蘭那邊運過去,好及時出手變現,我就借去倉庫給苟村查貨的時機把盧家的丫頭關在了那裏,除了別處,哪裏能逃脫得了盧世堃那個老狐狸的眼線?”
“你可真夠可以的,不但人白綁架了,沒有從老盧那裏好好敲到一筆錢,還給滿鐵引來一場大爆炸,這事可不小啊,以後你要老實辦事,把那七個參與綁架的人都處理了,否則,查到是因你而起,我也保不了你呀。”
“好的,隊長,我這輩子就指望您了,我一切都聽您的。我早就看那個老盧不順眼,本想這樣做,咱哥倆能發筆財呢,今後,我這小命就在您的手中呢,放心,我誓死為您牽馬墜鐙。哎——我說隊長,我感覺到有一件事必須和您說,那個盧世堃有嫌疑。”
“哪件事?”
“就是中央銀行的監察官鈴木叢二的失蹤很是蹊蹺。我已打聽過了,那盧世堃本來不願意參與中央銀行的事,是張景惠議長舉薦他任中央銀行的副署理的,後來他上任後,就是再忙,三天左右一定去中央銀行上一次班,自從鈴木叢二到中央銀行任監察官以後,盧世堃就不怎麽過問中央銀行的事了,聽說他們中間還鬧過一些不愉快,可奇怪的事,自從鈴木莫名其妙地染病後,老盧還親自去探望過鈴木,不久,鈴木就神秘失蹤了,生死不明。您說,這老盧是不是與鈴木的失蹤有些關聯?”
“你說的有些道理,可是你沒有證據呀?縱然他與鈴木有過矛盾,但作為同事去醫院看望也無可厚非呀,這是個突破口,但你要找證據,不然我也不好說話,最後有空帶人到鈴木的家裏好好找找看有什麽線索沒有。再有,豐臣太君追捕受傷逃犯的那個晚上,也就是鈴木失蹤的前一天晚上,在二校胡同口,他從昇和泰當鋪老板賀金山手中沒收一個竹木行李箱,那裏麵是用紫檀木匣裝的一副圍棋,姓賀的說他在路邊撿的。經過查驗,那副圍棋的棋子都浸了毒液,是從一種叫一品紅的花中提取的毒液,此毒能讓人皮膚紅腫,周身疼痛。經拷問,那個賀老板不知道這棋子有毒,那這副圍棋是誰的呢?你好好查查這副圍棋是誰丟失的,二校胡同正處在立法胡同和胡記木匠鋪的中間地段;而且都是在同一晚上,逃犯遁跡,有毒圍棋出現,這中間是不是很巧了點?也許這副圍棋和那個受傷的逃犯有點關聯。回頭你重點調查這兩個事。至於新來的那個陸副總監,以你的腦袋還是別動他,我雖然還沒見過他,但他來頭不小,而且位置在我之上,你可以派人緊盯著點兒,可不要去惹他。哦……,對了,我問你,滿鐵倉庫發生爆炸的當晚,那個姓陸的在哪裏?”
“我的人去了陸軍病院,那個姓陸的傷口感染,出血治療來著,整夜也沒出去過,就他傷的那樣也動彈不了啊,我親眼所見。”
“那好,你就先查鈴木失蹤和那副圍棋的來源吧。我得趕快去豐臣太君那裏,這個苟村也不知道幹啥去了。”
“好嘞,隊長,我先從咱們抓住的這兩個人入手,我就不信他們身上任何線索沒有。”
“好的,那我先走了。”
穀茂林弓著身子,滿臉賠笑送陳驄出了樓。
陳驄急匆匆駕車,向協合會本部大樓趕去。
穀茂林又到了刑訊室內,告訴身邊的人說:“把這個胡木匠帶下去,將那個受傷的年輕人帶出來。
不一會兒,周小天被帶了進來,綁在了柱子上。
穀茂林沒好氣兒地說:“小子,你昨天就是嘴硬,今天,爺就讓你再次嚐嚐爺的皮鞭的滋味。”說著掄起皮鞭,狠狠地打,把周小天打得是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周小天說:“你小爺我認栽了,怎麽處置隨你的便。”
穀茂林不依不饒,“你就招了吧,你是什麽來路?為什麽要從雙德軍火庫跑出來?”
“爺沒有來路,去哈爾濱串親戚,回來就把我們抓住了,我不跑出來,在那裏就像小白鼠一樣,成為日本人的實驗品?”
可憐年紀輕輕的周小天,原本身上的槍傷還沒有好,這樣的刑罰讓他怎麽能承受得了?然而,他沒有屈服,他的頑強抗爭,表現出了一個錚錚鐵骨的年輕人的可貴氣節和品質。
“大刑伺候!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你要知道,你從雙德軍火庫出來,就是犯了天顏,你想糊弄是不可能的!”穀茂林在那裏叉著腰叫喊著。
旁邊的的一個警察把一把燒得火紅的烙鐵直接觸到了周小天的胸口,隻聽得“滋啦啦——”的聲音,把這個小夥子疼得暈了過去。
“穀副隊長,這人昏死過去了,怎麽辦?”
“那還用問,你這樣把他和那個木匠都先關起來,爺我還得給陳隊長辦事去呢。”
“好的。”說著把周小天從柱子上解下了綁繩,又上來一個人,把他直接架到牢房去了。
穀茂林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麽,“李九,過來。”
那個叫李九的警察快步跑了過來,穀茂林在他的耳邊嘀咕了一陣子,然後,李九就先出去了。
在這個院子第二棟樓,是一個帶著天井的筒子樓。待胡木匠醒來的時候,他發現給他又換了一間牢房,位於二樓最西邊的第一間,上過刑的周小天也和他關在了一個牢房裏。胡木匠見他的傷比自己還嚴重,他隻是歎了口氣。
不一會兒,周小天也有了知覺,他對著胡木匠說:“水,我要喝水。”
胡木匠見板鋪邊上有一個瓦罐,上麵蓋著一個掉了瓷的碗。就拿起碗來,給他倒了半碗水,輕輕地送到了周小天的嘴邊。
周小天口中有了點水的濕潤,他就要說什麽,胡木匠覺得無緣故地給他們換了牢房,而且又關在了一起,這裏多少有點蹊蹺。
他把一個手指輕輕地在嘴邊做了一個擋了擋的動作,示意他不要說話。
“孩子,你呀,慢慢熬著吧,誰知道是哪個王八羔子把我擺了一道,你說我一個老實巴交的木匠得罪誰了?這年頭,就是無風無浪,禍從天降啊。”
周小天,被胡木匠的話點醒了,他明白了這是在暗示他周圍一定有漢奸的眼線,不可以亂說話,唯有靜觀其變了。
時間過得很快,到了將近黃昏的時候,有人提了木桶進來給他們送飯,周小天畢竟年輕,他在暗暗生氣,也沒有吃飯的想法。
胡木匠說:“孩子,算咱們命苦啊,我是可憐你到了我門前,救你,卻他們給逮到這裏來,聽天由命吧,生氣沒有用的,暫且先吃點,把身體將就好,別還沒被人家折磨死,自己先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啊。聽話,吃點吧。”
周小天說:“叔,對不起,是我連累您了。”
“哪裏的話,人心都是肉長的,隨他吧,愛怎麽地就怎麽地,我老光棍一個人,無牽無掛的,隨他吧。來,吃飯。”
二人正說著,就見過道對過的牢房裏有一個衣衫襤褸的人端著飯碗扶著鐵柵欄對老胡說:“老大哥,你的飯夠吃不?我這裏有兩個饅頭,我有一個就夠了,這個給你吧。”
胡木匠一見這個人很是陌生,頭發淩亂,臉上髒兮兮的,瞪著發紅的眼睛,江湖經驗告訴他,不可以放鬆警惕,就愛理不理地說:“謝謝了,我們這夠吃。不勞煩您了。”
那人還是不怎麽甘心,一邊啃著饅頭,一邊說:“老哥,你們是為什麽進來的?是犯事了?還是得罪人了?”
胡木匠沒好氣地說:“天知道是怎麽回事,我們吃我們的,對不起,沒空和你聊。”
那人顯然不甘心,“老哥哥,你說你們也是,到了這裏就得想法保全自己,這裏就是人間地獄,就是你沒事進來了,也得給你安點事兒,可以拿你的頭去日本人那裏充數邀功,也可以把你當作人票賣給協和會那幫家夥,總之,到這裏,就兩條路,一個是配合這些警察狗子,人家問你啥,你就說啥,老老實實地,興許還能放你一馬,另一個就是等著被秘密處決,或給協合會當人票去。想開點吧。說不定哪天,我就被處理了。”
胡木匠顯然對這人的話不怎麽在意,連話也沒回,就坐在那裏喝著白菜湯。
又過了半小時,進來兩個警察,打開了對過的鐵柵欄。
有一個警察沒好氣地說:“你,就你,提審過堂。出來-——”
那個人很是惶恐地喊道:“別整我了,我什麽也沒幹啊,老總放過我吧。求求你們了——”
那兩個警察二話沒說,架著他出了牢房,往外走去。
胡木匠暗中觀瞧,見那個人被架著出牢房的時候,他的布鞋是全新的布鞋,露出的腳踝很白很白,不像一個犯人。他慶幸自己沒有說別的,哪怕自己交代在這裏,也不能給漢奸們留下任何對盧世堃和清風堂不利的把柄,到底怎麽樣應對呢?盧世堃現在一定知道了木匠鋪發生的一切事情了,如果盧旺發現自己丟在一路上的釘子,就能找到這裏;老盧和清風堂的兄弟們一定在想辦法救自己,想到這裏,他見周圍沒有了別的人,就趴在周小天的耳邊不聲說:“剛才那個人是漢奸的眼線,要小心,你盧大伯他們在外麵在想辦法,靜心等著吧。”
胡木匠從牢房南麵的小窗戶望去,夜空煞是晴朗,繁星點點,他亂世中練就的沉穩和從容,就像一團氣場一樣感染著周小天。
周小天雖然年紀輕,但他懂得每一次經曆都是考驗,他擔心著雙德軍火庫地下室內的伯父,那種地獄一樣的經曆讓他心有餘悸,頓覺心寒無助。
對過牢房的那個人再也沒有回來,胡木匠確認了自己的判斷,那人就是警察的眼線,由於沒有獲取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他也沒有回來的必要了。
時間留給胡木匠的隻有等待,他知道盧世堃不會放棄他,也不會放棄周小天,因為這不隻是信任,更是風風雨雨中練就的深深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