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彈不虛發
正午時分,樂亭胡同14號,一個老舊的祠堂,是警察廳保安科巡防隊的另一個駐紮地點。
當駱霜明和張平洛、王越林來到院門前時,就聽見裏麵人聲鼎沸。進到院子裏,見有人組織這百十來號人在院中的空場練習射擊,顯然這是王越林讓人先行傳遞消息過來,怕駱霜晨再一次看到巡防隊散漫的樣子。但是看得出來,這些人也是糊弄,隻是擺擺樣子,用一個警察用步槍進行射擊,都脫靶了,還有人叫好,這不是起哄麽?王越林看在眼裏,顯然是很不高興,他喊了一聲,“麻老六,集合隊伍。”
這時從人群中跑過來一個看似精明的圓臉警察,個頭不高,但最突出的就是一笑,腮上露出兩個酒窩,濃眉大眼,“見過王隊長,我馬上集合隊伍。”然後,口哨一吹,這些警察都立刻列成了四排,那個麻老六喊道:“全體都有,立正——,請巡防隊王隊長訓話。”
王越林清了清嗓子,“今天我來,主要任務是向大家介紹一下咱們警察廳新來的副總警監、保安科科長、地方警察學校的總督訓官陸黎陸長官,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對陸長官的到來表示熱烈的歡迎!”眾人稀裏嘩啦地拍了拍巴掌。
王越林接著說:“下麵請陸長官訓話!”
駱霜晨向前站了一步,“全體都有,稍息——,大家好,我由興安東警備軍轉役到咱們警察廳,以後我們就會常打交道了,我還有很話要和大家講,但今天不是作正式講話的時候,我之前聽說過大家的糧餉還不是充足,大家放心,我一定全力解決大家的後顧之憂,對大家的要求就是勤於訓練,堅守崗位,隨時待命!我剛才見大家在練習射擊,有的弟兄是出功不出力呀,這怎麽能行?別說你的槍法很好,誰也不能輕易放棄,遇到敵人了,誰也不能和你商量著打槍,槍法精準是保護好自己的重要前提。下麵請大家看著,我給大家示範一下。”
駱霜晨一摸到槍,立刻就興奮起來,他從一名警察手中拿過來一支步槍,這是7.62毫米口徑的普通步槍,他熟練地拉了拉槍栓,推上子彈,右手持槍一轉身,根本不用左手托著槍身,向著對過牆上的靶子,連發三槍,這個距離大約有900米,三槍都命中靶心。
眾人不約而同地鼓起掌來。
駱霜晨把步槍交還給那個警察,他又從自己的腰間掏出一把勃朗寧手槍,打開槍的保險,他向四海喊了一聲:“四海-——”。
龍四海會意,從地上拾起五塊小木板,分別向空中四下拋起,隻見駱霜晨彈不虛發,“啪啪-——啪啪——”一一將木板擊落。
眾人都看得呆了,這可不是定點定位射擊,這更接近實戰。
人群中接連有人叫好。
駱霜晨:“做為一名神槍手,必須做到熟悉槍的構造和特點,而且要刻苦練習,將練習打槍與訓練自身反應能力對接起來,做到眼尖手快,還要多多練習臂力。”
正在這些都聽著他們的長官訓話的當口,門口有人一聲大喊:“說得好!好槍法!”
駱霜晨抬眼觀看,原來是順天署署長李四明,他站在門口,雙手叉著腰。
駱霜晨自知自己他身份高,故而分寸必須把握好,就沒有動地方,向李四明一招手,李四明連忙向他走來,駱霜晨心想,老爺我正想找你呢,你自己送上門來。
“怎麽李署長怎麽有空到此啊?”
“陸副總,這樂亭胡同14號向西直走不遠,就到了興仁大路和同治街交匯口東南角,我們順天警署就在那裏,在下路過此地,見如此熱鬧,怎麽能不看一看?”
“我也是剛到任,就和越林他們到這裏看看兄弟們,怎麽陪走走?”二人邊說邊走,前麵王越林帶路,他們向著宿舍走過來。
“相見不如偶遇,陸副總如果您有空的話,四明正有事想向您匯報。”
“那好,你說吧,我能幫忙的,定會全力。”
“在這裏不能說啊,這樣吧,四明也是餓著呢,咱們哥倆個找個地,邊吃邊聊。太白居怎樣?”
二人正說著,就聽見宿舍中有人在呻吟著。
王越林先是進得屋來一看,原來一個穿著灰布睡衣的人蜷曲在火炕上,頭發淩亂,行李被褥被蹬在腳下,光著腳,麵容蒼白。
駱霜晨問道:“這人是怎麽了?”
麻老六跑過來說:“這兄弟叫楚三木,家裏困難,自己的胃病經常犯,也沒有什麽錢,最近疼得倒是次數更多了,買藥沒錢,別提住院了。”
駱霜晨說:“這可怎麽行得了?四海,由我出錢,立刻開車,你和麻老六把他送到醫院去,找祝雲鵬大夫,一定要治好他。”
龍四海答應著,就和麻老六一起攙扶著這個楚三木出了宿舍。
李四明非常會看門道,“四海兄弟,陸副總坐我的車去太白居,然後你去那裏找我們吧。”
就這樣,駱霜晨、張平洛、王越林一起出了門,上了李四明的汽車,向太白居馳去。
十多分鍾後,李四明的車停在了在盛京大路與勤耕路交叉口的太白居酒樓門前。
快嘴麻五立刻跑上近前,“哎喲,這不是陸副總麽?您可有日子沒來了,還有李署長,小的給您預備了好酒呢。快點屋裏請。”然後,就向樓裏喊著:“二樓,‘柳岸雙橋’陸爺光臨-——!”
駱霜晨和李四明正往樓上走,張平洛上前說:“陸副總,我和越林在……在一樓找個散座吃點……就行了,您還有事商量,我們……不……”
王越林搶著說:“不打擾了,費勁!”
正中李四明下懷,“那好,麻五啊,給這兩位兄弟安排好,我們先上樓了。”
王越林說:“我們再等等四海兄弟,我們也親近親近。”
駱霜晨點了點頭,順著樓梯往上就走,李四明緊隨其後,剛上得二樓樓梯口,就見盧頌綿和鈕雲秋攜手在一起,駱霜晨眼力很好,“三嫂,您們這是才來,還是吃完要走?”
紐雲秋笑著說:“這不是我們家的大兄弟麽?你三哥說你出院了,身子好利索了?頌綿和我一起逛街來著,我們也順路吃點飯。”
李四明說:“納蘭夫人,小的順天警署李四明啊,您忘記了?今天的飯錢算在小的身上。”
鈕雲秋很有大家風範,“李署長,客氣了,嫂子請你們吧,你們的陸副總是咱家兄弟,我應該做的。”
盧頌綿看不下去了,還是因為沒說得上話,心中不悅呢,“嬸子,這李署長是熱情人,您得領情。”說著用眼瞟著駱霜晨,“陸哥,陸副總,傷口好了麽?就著急出院?”
駱霜晨有點拘謹,“大家都不是外人,既然李四明老哥有心,就都讓他買單吧。三嫂,我們還有事要談,您們自便,隨後兄弟敬酒去。我身子骨強得很,頌綿放心。”
鈕雲秋知道霜晨他們有事,就拉著盧頌綿說:“那我們就在那間‘瀟湘竹語’,你們就這間‘柳岸雙橋’吧?”
麻五從後麵走上前來,“是的,納蘭夫人,小的馬上安排人給你們兩間點菜。”
盧頌綿是多麽希望陪你一起吃飯的是駱霜晨啊,她感覺駱霜晨的眼神好像在躲著她。
駱霜晨與李四明在‘柳岸雙橋’就坐,一個年輕的小夥計進來了,“二位爺,請點菜。”
駱霜晨爽快地說:“你就把你家的招牌菜安排四個得了,再來一壺杏花村就行。下去吧。”
那小夥計應聲下去。
李四明很是親近地說:“我的陸副總兄弟,真是了得,我們初見就在這太白居,我能看得出軍政部納蘭司長、還有我們羅廳長和你都是交情匪淺啊。以後,哥哥我還得靠你多多提攜呀!”
駱霜晨已適應了這官場中的客套話,“我私下就叫你四明哥吧,隻要您用得著兄弟的,無須客氣。”
李四明笑著說:“那敢情是好了。兄弟哥這裏真有個棘手的事兒。”
駱霜晨問道:“什麽事?就是那個兩具無名屍體的事?”
李四明喝了口茶,“嗯,可不?我按照你說的辦了,就是沒動靜。”
駱霜晨笑著說:“那是急不得的,我說過,你把聲勢造出去了,至於這兩具屍體到底是誰重要麽?無所謂,隻要到時別有人說咱們失職就行,關鍵得知道是誰給咱設的局,以後咱要提防什麽人?這你還不懂?兩具屍體和三具、四具有什麽區別?”
不一會兒,小夥計就把酒菜都端了上來,駱霜晨他們兩人邊吃邊聊著。
李四明說:“陸老弟,幹咱們這行的就是為了混口飯吃,可就是有時覺得窩囊。”
駱霜晨說:“事情總是要人做的,你不做他不做,誰來做?我不還是一樣?在興安東警備軍,整日裏不是替日本人當炮灰,就是為他們搶掠老百姓的糧食,這樣的日子我也受夠了,原想到國外去遊學,可是於芷山總長非要留我在他身邊,唉,先混著吧。對了,四明哥,自從那告示貼出去後,沒有什麽人關注這兩具屍體的情況?”
李四明給駱霜晨倒了杯酒,“沒有誰呀?……哦,對了,昨天特務科行動隊的穀茂林來過警署,他沒有什麽正經的事,有意無意地問起過這兩具屍體的事。”
“你當時是怎麽說的?”
“我就說沒有什麽消息啊,他也沒有繼續提別的事。”
“四明哥,這你就要上心了,張貼告示尋屍體苦主,本是你們警署分內的事,但這事看似與特務科沒有什麽關係?他為何要問起呢?不知道我的話是信不信?現在可以初步斷定這兩具無名屍體與他有關係。”
“老弟,我記得我曾向你說起過,在新京能給人動大刑的地方就有三個,一個是日本憲兵司令部和菊機關,一個是協和會的義勇奉公隊,再一個就是咱們警察廳。向來都是特務科負責抓捕間諜,你們保安科負責治安整肅和巡防,他穀茂林怎麽上心這事來?平日裏我們打交道的時候也很少,我看不上他那個走狗樣子,聽說他曾是東滿哈爾巴嶺土匪頭子“黑風孤狼”——郎三刀的手下,因槍殺了九個獵戶冒功被郎三刀驅逐,後來才到的新京,成了陳驄的手下,這家夥心黑手狠。按照你這麽一說,我還真覺得這家夥有事,他定是想利用咱們的手,在探聽這兩具屍體背後的事情。”
駱霜晨故意說:“那他們特務科行動隊的事就自己處理得了,非得勞煩警署做什麽呢?”
“這還不明白,這兩具屍體一定是他們給上大刑弄死的,這兩個人也一定是幹了什麽大事,他們拋屍就是給咱們設了一個局,這樣一旦這兩人是有背景的人,得罪人的事由咱們做了,如果通過這兩個查到有價值的東西,功勞就算是他們的,再如果出了什麽差錯,責任就由咱們擔了。這可是一石三鳥之計呀。”
駱霜晨說:“嗯,哥你分析的和我一樣,這招太歹毒了。我懷疑這兩人會不會和前一陣子發生的井上龜岩被殺、軍火庫爆炸事情有關呢?”
李四明端起酒杯,“咱哥倆幹一個。你說得是那麽回事,下一步咱們應該怎麽辦?”
駱霜晨說:“我看這樣,告示不說是四日為期麽?那麽這期間如果有人忍不住想搶屍體,咱們直接抓捕他們,就能查出個蛛絲馬跡來,對上也好交代;如果沒人來搶屍體,那就當普通治安案件處理,到期無人認領,通知義莊來人處理火化了事。”
李四明說:“也隻如此了,我倒是希望無人認領,簡單處理了就完事了,省得穀茂林那家夥說話陰陽怪氣的。不說這些了,來,喝酒。”
駱霜明說:“弟我初來此地,還望哥哥你多多關照。”
李四明說:“這說的都是客氣話,有於總長做你的後台,你的前途那是一片光明啊,哥哥我還是多多指望你能關照哥哥我呢。對了,兄弟,我這裏有一個重要情報,你幫我分析一下,這活是接還是不接?。”
“怎麽了?但說無妨。”
“就是由羅廳長安排下來的,應大陸科學院的馬疫研究所要求,近日將讓我們押送一批勞工去哈爾濱,去哪裏接人,通過哪種方式運送,走哪條路線,送到哈爾濱什麽地方,都不知道。廳長隻說讓我提前做準備。”
駱霜晨說:“這可是個苦差事啊。如果多給些津貼補償一下,也可以,就當出去溜達了。”
李四明吧嗒著尖嘴說:“兄弟,我也納悶了,這樣的事不讓日本人去幹,為啥非得讓我們去幹?”
駱霜晨夾了一口菜,“我分析,有兩個原因,一個是為了保密的需要,由警察押送不會引人注意,另一個這原本也不是什麽重要的犯人,就是一批勞工,這樣的苦差事,日本人也不願意幹。”
李四明說:“不用說別的,我一聽是勞工,就一定都是咱們中國人,有時我的心也不忍,這年月,老百姓難啊。”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駱霜晨心想,這批勞工肯定人數不少,一定是去給日本人修建要塞或者挖煤什麽的,總之就是有去無回,我不能坐視不管。
有去無回,終結了多少人的花前月下、兒孫天倫,終結了多少人的美好夢想、幸福年華。
二人喝得正盡興的時候,門外有人敲門。
李四明有點不耐煩,“進來。”
是郎鶴蘭。
駱霜晨站起身來一拱手,“你好,郎老板,多日不見打擾您了,感謝您給我送的雞湯。”
郎鶴蘭嗔怪著說:“陸副總,您是太客氣了。您的仗義援手,讓妹子我很是感動,送個雞湯算什麽,應該的。今日聽麻五說您來了,鶴蘭理應敬杯酒表示心意。”
李四明搶著說:“還是郎老板爽快,謝謝了,那就一起幹一杯。”
於是三人就一起幹了一杯酒。
郎鶴蘭問道:“李署長,那個槍殺我店夥計的賴三炮後來怎麽處理的?就給了我們十根金條完事了?”
李四明說:“郎老板,你也知道羅廳長是要麵子的人,事已發生,無可挽回的了,而且那賴三炮的姐還是廳長的相好,凡事總得有個平衡不是?廳長已經把他除名了,將由地方法庭,判了七年監禁,再由廳長拿出金條補償苦主,其他的哥哥我也是無能為力了。”
郎鶴蘭說:“過去的事也就那樣了,謝謝李署長了。我也沒有別的事,請二位以後常來光顧,鶴蘭心存感激。那我就先行告退了,不打擾你們說事兒了。”說完,轉身離去。
李四明給駱霜晨提醒,“兄弟,你納蘭嫂子在那個屋,你不去敬杯酒去?”
駱霜晨說:“可不,那我去去就來。”說完,駱霜晨就去了“瀟湘竹語”。
門沒有關,駱霜晨的到來,讓鈕雲秋和盧頌綿很是高興。
“哎喲,我的兄弟,還真是惦記你嫂子,我們正說起你呢。”
盧頌綿每天總是想見到駱霜晨,可真人到了麵前,她還有點緊張,帶著興奮的緊張,滿鐵倉庫的驚心動魄,讓她刻骨銘心,“陸哥,難得在此見到你。”聲音不高,但字字存情。
駱霜晨坐下說:“嫂子,妹子,我何德何能,讓三哥和嫂子對我真誠相待,真的是感激不盡。頌綿妹子,別說是因為看望我才被綁架,就是單從我們有緣相識,受傷後也勞你牽掛,我去救你也是應該的。陸黎行伍出身,是個粗人,承蒙你看得起,這杯酒我敬你們。”
鈕雲秋笑著說:“這兩個人還客氣上了,我這兄弟就是熱誠人,真正的男子漢,比你三哥強,他像個官老爺似的。頌綿啊,好男人這年頭兒不多了,你可要抓緊啊。”
“說什麽呢?嬸子。”
駱霜晨時間一長了,也覺得有些拘謹。正在不知道說什麽的時候,李四明從門進來,“陸副總,方才我的人上來找我,說有人大鬧順天警署,我得馬上回去看看。我先行撤退吧?”
駱霜晨心說,我的乖乖,真是有機會脫身了,“那好,有人大鬧警署?誰這麽膽子大?我隨你去看看。”說完,向紐雲秋拱手告辭,與李四明急忙下樓,上了汽車,向順天警署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