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道姑
陸冥之猛地往前一送,整個人隨著往前衝的慣性,一頭栽進了城門裏,那破月槍將身前的人捅了個對穿,殷紅的血“噗”的碰射出來,灑在地上,牆上,陸冥之滿眼皆是紅色,使勁拽了幾下。
破月槍是拽了出來,可陸冥之這會兒無暇顧及他物,忽的覺得背上一痛,肩背上插進了一支箭,雖是不及要害,但到底疼痛異常,陸冥之顧不得那麽多,隻得立即爬將起來,扯了死人身上一塊破布,一邊跑一邊蒙住臉,城上的兵士還在不斷放箭,又有些人追了下來,陸冥之雖說流著血,但足下卻不敢慢,隻一路奔跑著。
從前在內城裏住,道路倒也清楚,陸冥之七拐八彎的跑著,漸漸有些體力不支,回頭一槍掄倒一個兵士,輕身提氣,噔噔幾下上了房頂,跳將下去。
陸冥之左右環顧了一周,有間破舊的民房,屋主人大約是逃難去了,屋子閑置著,顯得及是破敗荒蕪。
陸冥之捂著傷翻了窗戶進去,怕血滴在地上,想著在哪破房中躲一躲。
那群兵士果然是沒瞧見他,四散追開去,他右手朝後摸去,一咬牙,將那箭拔了下來。箭上有倒鉤的,這麽一拔,生生帶下一塊肉來。
登時血流如注。
陸冥之扯了衣服,準備給自己包一包,奈何那位置自己夠到不大方便,七纏八纏的,弄得是歪歪斜斜亂七八糟,心下正懊惱著,忽聽見身後“撲通”一聲,似是有人跌倒的聲音。
陸冥之提了槍回指,險些一槍貫穿那人,看清之後卻硬生生停住了。
是個小娃娃。
那小家夥也就一兩歲的模樣,團著頭發,小道士打扮,皺著小臉,滿麵委屈,細細白白的小乳牙咬著嘴唇,淚珠子掛在眼眶裏,晃了半天沒敢流出來,委委屈屈,含含糊糊的喊了聲:“師父。”
耶?我是你哪門子師父?
陸冥之正和那小娃娃大眼瞪小眼,忽的聽到了個老婦的聲音:“哥兒你嚇著娃娃了!”陸冥之回過頭去,瞧見個道姑打扮的老婦,拎了手中拐杖給了他腦殼子一下。
小娃娃爬起來,跌跌撞撞跑過去,抱著那老道姑的腿,帶著哭腔,軟軟糯糯的喚著:“師父……”眉清目秀的,瞧著是個小姑娘。老道姑摸摸她的頭發,道:“念容不許哭。”小姑娘應聲不抽噎了,隻抱著那老道姑,一雙眼睛烏溜溜直盯著陸冥之,不哭不笑,安靜極了。
陸冥之瞧著那眼睛,心下微微歎著氣,那眼睛生的真好,兩丸白水銀養了兩丸黑水銀似的,倒是有些像白芷。
陸冥之抱了拳,輕聲道歉:“四郎冒犯了。”老道姑不言語,也不受他的禮,過了一會兒,方才說話:“小哥兒,你這傷是不致死,可你這裹法,也有些太奇怪了罷。”陸冥之苦笑,我倒也是想夠到呀。
老道姑牽了小娃娃,走上前來,歎了口氣,道:“貧道給你裹一裹傷口罷。”陸冥之愣了半天,不說話,老道姑皺著眉“嘁”了一聲,又是一拐杖敲在他腦殼子上:“怕什麽?我年紀都夠做你祖母了!”陸冥之齜牙咧嘴,隻好討了饒:“不敢不敢。”
喚作念容的小娃娃捂著嘴,“吃吃”笑著,一雙眼睛彎成了小月亮。
這小娃娃真瘦,陸冥之心道,自家的小妹妹,若是這個年紀,那個不是圓圓白白,一團小包子似的,小手一伸幾個窩窩,這小姑娘手上連小窩窩都不曾見,整個人小小一點兒,幼貓般的細弱。
心裏想著,陸冥之怕再被敲著腦殼子,利索脫了上衣,讓那老道姑裹傷口。
一直在流血,陸冥之臉顯得更白了。
老道姑見了傷口,又一拐杖敲在他腦殼子上:“你是個傻子嗎?這箭是硬拽的嗎?你硬拽不傷成這樣才怪呢!”陸冥之心裏哀嚎,我不是傻子也快被老奶奶您敲成傻子了。
小娃娃又掩著嘴“吃吃”笑,眉飛色舞,得意極了。陸冥之心下好笑,喚她道:“小妹妹。”誰知小娃娃竟是小臉一揚,兩眼一翻:“念容!”陸冥之哭笑不得,點頭稱是:“好好好,念容,念容。”
這師徒倆真真兒是同一個性子。
老道姑裹上到是利索,眼瞧著差不多止了血,再裹纏幾下包完了傷口,雖是裹粽子似的,但兩手倒也活動方便,等一會子若是緩過來了,再廝打一番怕也不是難事。
陸冥之穿了衣服,朝哪老道姑道謝道:“四郎謝過坤道。”老道姑神色淡淡:“謝倒不必了,隻是有件事你須知道。”老道姑瞧了他一眼:“鎖骨上的魚趕緊燙了去,沒得惹麻煩。”
陸冥之心下一驚,驚出一身冷汗來,她竟是認得那魚?鎖骨上紋的那尾小魚兒,是鯤紋。陸家兒郎身上皆有印記,他喚作冥之,棲鯤的深溟,是以身上紋了鯤紋。
老道姑看他神色有異,又一拐杖敲在他腦殼子上:“還不趕緊應了,尋日子去燙掉!”小娃娃不出所料立馬又“吃吃吃”笑。老道姑瞥了她一眼:“去,去你那包袱裏取了饅頭出來,給這崽子。”一聽取饅頭,小娃娃一張笑臉立馬垮了下來,泫然欲泣,卻還是磨磨蹭蹭去取了饅頭,滿麵不舍的遞在陸冥之手裏。
她跑去抱住老道姑的腿,回眸狠狠剜了一眼陸冥之,滿臉“你就是天下第一壞蛋,竟然搶我饅頭吃”的表情。陸冥之心下好笑,卻隻能抱拳行禮道:“告辭了。”
老道姑抬抬下巴,算是應了。
陸冥之從破屋中出去,心下苦惱,這下,可又要滿城抓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