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暗香
嫩粉色的合歡花吐了蕊,絨線球兒一般,掛在枝上,遠了看去霧蒙蒙的一片,一團一團,而那粉紅的一團煙霧在風中擺起來,漸漸散開了味道,不濃鬱,但宜人極了,隻是若有若無的翩躚在鼻尖上,就夠扣人心弦的了。
暗處的陸冥之心道,這位指揮使也是風雅,明明山高地寒的地界兒,卻又能尋出這般耐寒的花兒栽下,想必是廢了一番心思的。隻不過……要是早知道這地方種了這般多的合歡樹,那不是太好找了嗎?!
顏初在朵幹都司也待了十來年了,論熟悉還真是比昭軍裏頭誰都熟悉這兒,眾人便都想著讓他做個領路人,奈何,顏初實在是沒半點兒功夫,和寧翊宸對打誰贏誰輸都還未知,更別說這回要和陸冥之他們去指揮使司了,最終結果,顏初畫了好大一張地圖,讓陸冥之他們揣上。
陸冥之暗中咬了咬牙,回去定找人給顏初教些拳腳功夫,不然如何在昭軍中混得下去。
漸漸入夜了,天色黑了下來,合歡花的香氣還在鼻尖似有似無的蹀躞著,屋宇之下的人們開始推杯換盞,火焰燃燒著動物的脂肪烤出朵幹特有的風味,合歡花的香氣漸漸被噴香的肉味掩蓋了下去,陸冥之身旁的燕齊諧吞了吞口水,陸冥之白了他一眼,同他做了個手勢,看口型是無聲道了句:“噓!”
燕齊諧擺擺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今兒個出來之前沒讓我吃飽,我也沒辦法啊。
陸冥之心道回去再把這小子狠狠揍一頓。
幾個少年郎悄悄躲在牆角,這種事兒也不是大家頭一回做了,原先還在宣平的時候,不知在別人牆根兒下麵扒了多少回了,是以,怎麽走路,怎麽趴牆,幾個人爛熟於心,雖說不是熟悉的地方,但好在大越官邸長得大概一樣,行動起來倒也是方便。一行幾個人輕手輕腳上了房頂,貓兒一般輕手輕腳。
廳堂裏響起了舞樂之聲,一忽兒高山流水,一忽兒蘭陵破陣,陸冥之探頭探腦朝裏看了一眼,霎時間一愣,回頭朝著身後幾人瘋狂打著手勢,幾近喊了出來:“快撤。”
幾個少年郎驚弓之鳥一般,踩著屋脊一溜兒跑起來,見著空地就往下跳,最後麵的李長冬腳下一滑,差點兒一跤跌下去,等他想穩住自己的時候就真的跌下去了,李長冬背後劇痛,慘叫一聲就滾下屋脊去了。
陸冥之眼見著不好,顧不得反應上前接了他一下,伸手一摸,背後鮮血淋漓,長箭的尾羽讓人瞧不清顏色,陸冥之陡然一驚,拖著李長冬就要走,卻忽的發現自己左手手肘劇痛難忍,怕是脫臼了,陸冥之隻得自己上下一錯,勉強給自己接上,趕緊拖著李長冬跑。
飛簷翹角上的脊獸瞪著眼睛,整整齊齊的一排,盯著他們,眼神空空洞洞的,令人發顫,月光灑下來,鍍了一層銀一般,合歡花的香氣又若有若無的傳來,縈繞在鼻尖……
好困,我好想睡覺……
踢踢踏踏響起了腳步聲,像在夢中一般,刀光上閃著石青撒曳上的重工刺繡,是四合雲紋。四合雲紋啊,從前自己在家裏的的時候,也有件繡了四合雲紋衣裳,好像是一件長比甲……
少年郎的聲線清朗:“抓刺客!”
陸冥之驀的清醒過來,猛地掐了自己一把,痛楚讓自己清醒不少:“大家快放精神些,那香氣裏麵有問題!”
一眾少年郎也猛掐了自己一把,接著飛速的跑了起來,李長冬身上有傷,跑不快,大家隻能一人帶他一陣。
身後箭雨襲來,“錚錚錚錚”,鐵器觸碰之聲陣陣,“噗”有鐵器沒入肉體的聲音,有人死死咬住嘴唇不喊出聲來,隻是一路跑,一路跑,腦袋昏昏沉沉,幾乎快看不清眼前的路,但眾人心中卻隻有一個聲音:快跑,快跑,快回去,快回去……
誰都,想活著……
有一條河,裏麵水嘩啦嘩啦的響,叮叮咚咚夾雜這些奇怪的聲音淌了過去,淌過大大小小的鵝卵石,淌過河底的水草,淌在人身上,冰冷刺骨,怎麽,盛夏的水,也可以這麽涼?
陸冥之把頭從水裏伸出來,奮力朝前遊去,大口大口喘著氣,好冷,可是他終於清醒過來了,他爬上岸,滴滴答答一路水漬,他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這算是逃脫了?”
身後一眾少年郎也大口大口喘著氣,點頭的點頭,點不了頭的全趴在地上。
陸冥之忽的回頭,大喊道:“小毛呢?小毛人呢?”
後麵少年郎哆哆嗦嗦:“小毛中了一箭。”
陸冥之道:“小毛中了一箭?李長冬也中了一箭,他怎麽好好的在這兒呢?”
後麵那少年郎幾乎嗚嗚的哭了起來:“我沒,我沒抓住小毛……”陸冥之天旋地轉,頭痛的不行,一手扶住額頭,半天說不出話來。
燕齊諧在他旁邊緩緩坐下,輕聲道:“我們這回,怕是中了別人的計了。”
“那消息,是故意放出來的罷。讓我們誤以為敵暗我明,照霍將軍的性子,定會去找些事端,我們打算去做捕蟬的螳螂,卻不料那蟬才是布局的黃雀。”
陸冥之歎氣,道:“朝裏看的那一刻我就猜到了。”旋即又是一段長久的沉默,陸冥之又開口,道:“你可知道我還瞧見了甚麽?”
“甚麽?”
“薛伯琮。”
“甚麽?!薛廷璧!!!薛廷璧那小子怎麽在哪兒?”燕齊諧驚呼道。
陸冥之又緩緩道:“那一聲兒‘抓刺客’你沒聽出來,是誰的聲兒嗎?”
燕齊諧皺了皺鼻子:“敢情那位姓薛的副將,是薛廷璧那家夥。”
陸冥之道:“小毛這事兒,到底是怪我冒進了。但是薛廷璧這賬,我也算是記住了。”
可是,我們現在,是在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