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敵友
葉斯波勒的屍體高高掛在杆上,朝下滴著血,是不是有人抬頭去望一眼,甚至罵兩句,更多的是直接就啐他一口,吐沫星子崩了老高,可崩不到他身上就落了地,漸漸地,也沒那麽多人有功夫理他了。
河西諸部雖是折損了大半兵力,勢力大不如前,近期內想再挑起這麽一次戰役或是到中原腹地去找麻煩怕是不能夠了,但到底殺了葉斯波勒這個“禍害”,也算個個皆大歡喜的結局,便也各自忙活著自己牲畜的轉場去了。
除了安江緬凱爾的後脊梁有些發冷,一點點冒出冷汗來——他已經好幾日沒睡過安穩覺了。
那日夜襲,他分明見著了那陸四爺憑空就拉了自己的人進了夜襲的隊伍,說是商隊用來護院的家丁,可哪有這般修煉有素的家丁啊!上了馬竟不比河西草原上的鐵騎差。
安江緬凱爾裹了裹毯子,更何況,他瞧見陸四爺的人拿了火器了!鳥銃,連子銃,還有他不認得的火銃,雖說不曾派上用場,但也夠教人心驚膽寒的了。
倘若,那日河西諸部聯合起來還要吃敗仗的話,這位陸四爺怕是要真的動火器了。
安江緬凱爾倒吸了一口涼氣,當今誰不知火器是稀罕玩意兒,隻有精銳的鐵騎,和少有的大城池才能分到,就連河西的承宣布政使司,都沒分得幾樣火器,隻西安府的鎮安王手裏掌握了一批,給他舅舅葉斯波勒也隻弄到了不足十支的鳥銃罷了,他陸四爺一個“商人”手上竟然有這樣的東西!
他究竟是個甚麽人!待在我堯乎爾的地分究竟是要作甚麽!
安江緬凱爾睜大了眼睛,再一次睜眼到天明。
次日一早,頂著眼下烏青就出了氈車,沒頭沒腦的,差點兒撞上了早起看徒兒煎第一副藥顏初。顏初迎風而立,吹起衣擺一片恣意風流之態,道:“特勤這是怎的了?精神瞧著這般不好?要不在下給你問問脈開兩副藥調理調理。”
緬凱爾連忙謝絕了:“不必了不必了,我不過是沒休息好,就不勞煩子始先生了。”
顏初有些奇怪,原先緬凱爾一直喚自己作“顏公子”,這子始先生多是昭軍中人喚的,怎的他也跟了昭軍的喚法?
心想詐詐他也好,便開口:“特勤莫不是心裏有事?”誰知這緬凱爾聽了這話,竟是差點一跳腳,鎮定下來才道:“絕無此事?”
顏初:“???”
“絕無此事?我還沒說有甚麽事你就絕無此事了?到底有甚麽事?”緬凱爾這段日子也了解了,顏初這人瞧著坦然灑脫高冠峨帶,一個大夫生生做出了魏晉文人之風,實則是個婆婆嘴,今日教這嘮叨大夫纏上了絕無好事,還不趕緊逃命去也。
想罷撒腿就跑。
顏初見他跑了,更是滿腦門子官司,但想著今日自己好容易換了長裳大衫,跑起來追他萬一再絆著、踩上個牛馬的排泄物甚麽的,那多不雅觀,便也隻能站在原地喊他:“特勤究竟怎麽了?”
緬凱爾一聽更是頭痛,悶頭就朝前跑,卻不料又撞上個人,那少年郎生生高了他半頭,他一抬頭,不禁麵色慘然,今天怕是要玩兒完啊!
他迎頭撞上了陸冥之,腦袋撞在他鼻梁上。陸冥之捂著臉緩了好一會兒,才控製住猙獰的麵部表情,問緬凱爾道:“特勤這般急躁,不知是有何事為難?”
緬凱爾支支吾吾,總不能告訴他是因為被嘮叨大夫看穿了心事所以落荒而逃的罷。正當他考慮措辭之際,顏初已經施施然跟了上來,道:“緬凱爾特勤今日好生奇怪,我不過問了他兩句身子如何,卻把他駭成這樣。”
緬凱爾見顏初又要嘮叨個沒完,趕緊大喊道:“我有事!我有好大的事!子始先生你別問了!”
陸冥之見他意態反常,不禁覺得有些好笑,趕忙問他:“特勤究竟遇上了甚麽難事,也給我說說,我陸某人說不定也能分擔一二。”
緬凱爾方才以說了自己有事,這話也不好收回去,隻能對著陸冥之正色道:“還請四爺入帳議事,請您身邊那幾位公子一同前來。”陸冥之便點頭應了,緬凱爾也吩咐人下去喚寧公子和燕公子過來。
幾人入了氈車坐好,緬凱爾環視一周,更覺得這幾人氣度不凡,隻怕當真不是尋常人等。他深吸一口氣,道:“今日幾位都到了,我也不打甚麽馬虎眼,就直說了,我夜襲那日我在幾位的隊伍裏瞧見了火器,深知幾位不是一般人物,隻希望諸位能能告訴我,到我堯乎爾的地分來究竟是所為何事。”他頓了頓,“我實在是為我堯乎爾著想,現在幾位身份成迷,我也不敢多留,隻期望能將所為何事告知一二,我也能放心許幾位在堯乎爾替我父汗診治。”
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話,緬凱爾自己也有些訝異,自己何時把漢人的客套話說的這般好了。
陸冥之見狀,問他道:“西安府那邊發的告示可看過?說讓河西諸部幫著聯合追繳犯上作亂的昭軍。”
緬凱爾道:“自是看過,可我們憑甚麽幫他們追繳,這時節,自己牧民轉場還忙不過來呢。”他思索一陣,猛然反應:這陸四爺姓陸……他看了看陸冥之,道:“你是……玉麵陸四郎?”
陸冥之一笑,道:“正是在下。”
安江緬凱爾陡然一驚,手撫上腰間的馬刀,錚然出鞘,還沒動作,便聽陸冥之道:“特勤莫慌,若是特勤將刀收回去,我們今後還可以做朋友,若是拔出來……”陸冥之摔杯在地,發出好大一聲響,“想想葉斯波勒可汗罷。”
聽見裏麵聲響,歐拉豁然闖進來,高聲問道:“特勤,出了甚麽事!”看緬凱爾馬刀幾近出鞘,手便也撫上了自己腰間的馬刀,瞪向陸冥之一眾。
安江緬凱爾看向歐拉,扯著嘴角笑了笑,道:“無甚大事,方才同陸四爺嬉笑玩鬧,打鬧的有些歡喜過頭了。”
他手上的馬刀,緩緩收回了刀鞘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