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回:晝夜
聽聞教人燒了糧草,寧翊宸冷哼一聲,道:“真夠狠的,現下正是春日裏青黃不接的時候,全城百姓都靠存糧過活,他現下燒了糧草,是打算把鞏昌城當棄子,放棄全城百姓,和咱們決一死戰呢。”
陸冥之道:“燒了糧,那群知了怕是已經過來了。”說罷和寧翊宸交換了下眼色,套上甲胄,拿了破月槍就走。
盧道升心性不比薛廷璧,在朵幹時還和薛廷璧來回試探了數次,可這盧道升不同,折騰了這般久,已然沉不住氣了。
等到城上,燕齊諧已然在了,他趴在城頭,朝遠處指了指,道:“人來了。”眼見那底下黑壓壓一片,蝗蟲壓城了一般,已離得很近了。
陸冥之道:“原先有糧時還能和他們耗下去,現下務必開打了。”他看向燕齊諧,道:“三倍則攻,十倍則圍,他們的兵力還沒多到能圍城的程度,先迎戰罷。”
燕齊諧得令,陸冥之又喊他:“把燒糧草的人揪出來,我可不想被人背後捅刀子。”燕齊諧稱是,吩咐人下去了。
鞏昌城東西南北四個城門,但城周寬廣,盧道升的兵力還沒多到圍城的程度,是以首當其衝的是東邊的永安門和北邊的清安門,陸冥之親自於永安門鎮守,燕齊諧於清安門壓陣,靜安門李長冬,武安門汪重六,四個城門守將安排下去,下頭盧道升的人已經架起雲梯來了。
盧道升廖明遠吵架吵了好幾個月,一直別別扭扭不成氣候。昭軍中人又不傻,有個城高牆闊的鞏昌城守著,誰沒事總往外跑,高興得在城內歇了許久。
直到朝廷上參他二人的折子都飛得和雪片一樣了,這兩個才知言官可怕,速速達成一致,要同昭軍開戰。
不出陸冥之所料,盧道升等人果然兵分兩路,首先攻打永安門和清安門,盧道升廖明遠不知道是為了避免吵架還是怎的,二人分別於東北兩門發起進攻。
夜裏黑暗,隻能瞧見黑壓壓的一片,沒幾瞬,鞏昌城頭上便點起火把來,再沒過幾瞬,亮如白晝。
陸冥之朝下略略看了下,廖明遠天津衛人,口音獨特,又愛喧嘩,這會兒沒見他在下頭罵戰,那來的便是盧道升了。
陸冥之一聲令下:“放箭。”城頭上萬箭齊發,隻聽“乒乒乓乓”一陣脆響,是箭頭被盾牌擋住的聲音。
那聲音清脆,擋住了箭矢射入肉體“噗噗”聲,但瞧見有人倒地,便知箭陣起了作用。
盧道升心道,你會放箭我不會一樣,也指揮眾人朝上放箭。
這回盧道升調了碩大的攻城車來,現下已經過來了,兵卒們立即躲在攻城車下,一邊躲一邊不忘放箭。
盧道升素來喜歡弓箭,不為別的,隻是己方把箭射過去,敵方又把箭射回來,方便循環利用罷了。
攻城車撞錘動起來,城上人隻覺腳下地麵全在抖動,大門上撲簌簌落下灰和漆來,城門上釘的梅花鉚釘撞扁了,再不是梅花的形狀。
陸冥之一揮手,城頭上點起的火把,那些把鞏昌城照得亮如白晝的火把,泰半都丟了下去。
攻城車是木質的,上刷了清漆,但火把丟下去還是有些地方燒了起來,盧道升哪一方趕緊調水來滅火。
調水的時候,城頭上第一批滾油也燒好了,大鍋大缸,兩個兵士抬起來就往下潑。
那桐油滾燙,氣味極大,恁怎樣的皮子都能給燒穿了去。
城下哀嚎之聲四起,原本應當是極靜的夜,可現下嘈雜萬分。
話說遠觀清安門下,老早就聽見有人破口大罵了,想都不想就知是廖明遠。
燕齊諧這家夥素來閑得慌,況且攻城先罵城門又是常事,他見廖明遠同他罵架,又是用土話,便也扯著嗓子用宣平話罵了起來。
燕齊諧不比陸冥之是世家子弟,他本就是商賈人家市井長大,又在軍營裏混了這許多年,罵起人來自然甚麽都說,雙方汙穢之詞盡出,兩方的兵也跟著一通嘰裏呱啦亂喊,著實互相叫罵了好一陣。
罵著罵著,燕齊諧冷不丁一抽,臉色一凜,張弓放箭,身後兵士旋即跟上。
那邊廂廖明遠正罵得酣暢,沒留意燕齊諧忽然收聲開戰,一個不防讓射中了肩膀。
疼痛之感傳來,廖明遠怒氣衝天,揮刀砍下箭柄,就任由那箭矢陷在肉裏,大吼一聲也展開了攻勢。
燕齊諧先前那方邊罵邊燒油,罵到這種程度油也燒的差不多了,抬起來就往城下潑,城下兵士被燙到的隻哇亂叫起來,滾油潑在青磚上,手一搭就燙起泡來,滿城無個落腳搭手的地方。
燕齊諧見此情形,笑道:“兒郎們走,跟你師爺我下城,咱們掏大糞去。”
那幾個嚇了一跳,忙喚他:“為何要……”
不等他問完,燕齊諧就道:“大糞多髒啊,潑到身上,又燙了傷,髒東西進去,傷口怎麽處理,又不是人人都是顏初。”
他想了想,又道:“顏初也對這沒辦法!”
他一路笑著往下走,走著走著一回頭。
他忽然大喝一聲:“兀那廝,作甚?”
那人手一抖,不待轉頭就被燕齊諧一把扯住領口,一拳打在眼眶上。
燕齊諧口中道著:“好好好,好的很,老子營裏養了一頭白眼狼出來。”
這兵是鞏昌城裏頭的少年郎,招進昭軍裏做苦力的。
那少年哭道:“燕師爺饒命,我……我哥哥在那方營裏,我今日若是不和他裏應外合,他就活不成了……”
燕齊諧道:“糧草也是你燒的?”
那少年郎不做聲。
燕齊諧又是一拳打在他臉上,罵道:“是不是老子平日裏嬉皮笑臉的,給你們的笑臉太多了?做了這樣的事,還想求我饒命?”
他給身後那幾個道:“你們先自個兒去。”說罷拖起那小子就往城頭上拽。
燕齊諧功夫雖不如陸冥之,但到底在軍中待了這麽些年,提個才進軍中的小子還不易如反掌。
他把那家夥拎上城頭,怒聲道:“你樂意和你哥哥待在一起,那你便去罷。”
說罷把人扔下了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