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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回:世間

  陸冥之何嚐是不疼衡哥兒,隻是……陸士衡那孩子生的同寧翊宸太像,那眉眼一晃在眼前,就覺得悲從中來,實在是太消磨心智了。


  況且,他也不知如何去麵對這孩子。


  陸冥之一直覺得,是他自己疏忽了,沒顧得上寧翊宸,沒護住她,才落得個如此下場,等衡哥兒長大了,問他,他娘到底是如何死的,他該如何回答呢?


  也隻能告訴他,是奸人所害。


  陸冥之總對他攻西安府前對寧翊宸說的那句“多陪你幾日怕是不成”耿耿於懷,倘若……倘若他多陪寧翊宸幾日,也沒把溫杉逼成一條瘋狗,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可這世間,向來沒有倘若。


  陸冥之半天沒再下去筷子,語帶酸澀,緩緩道:“我對不起那孩子,我這個爹當的……也沒多好。”


  燕齊諧見他又提起了陸冥之傷心事,心道不好,趕忙轉換話題:“不提了提了,你讓孩子知道你有那份兒心,沒讓他又沒娘又沒爹就成了,你可別再想了,又勞心傷神的,傷還想不想好了。”


  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好半天,陸冥之才又開口道:“那破朝廷如何?”


  燕齊諧見他終於開始談及軍務,心裏放心了些,道:“死了位親王,自然震驚朝野,可湖廣和山東也都鬧騰的厲害,京師實在抽不開手,隻能給諸位藩王下調令。


  可這些個藩王,要麽就是手裏沒兵權,自身都還難保,要麽就是擁兵自重,不知在動什麽歪心思,不想搭理朝廷,雖說各位親王郡王也都接了旨應了下來,但都僵著無動作,咱們還能再鬆快些日子。”


  陸冥之聽聞,歎道:“這些時日,辛苦你了。”


  燕齊諧聞言笑了笑:“可不,頭發都愁白了,我可是個不及弱冠的少年人呢,都快給我愁成糟老頭子了。”


  陸冥之聽他調笑,難得笑了笑,極輕的一聲兒,道:“我給你賠罪,成嗎?”


  燕齊諧連連拱手:“得了罷哥哥,您趕緊的把傷養好了,比你怎麽賠罪都管用。”


  又像從前一樣了,可誰心裏都清楚,再也不會像從前了。


  燕齊諧又道:“西安城還能庇護咱們一陣子,等開春了再走罷,別跟那溫杉似的,強撐著要跨馬上陣,再給你落下甚麽病根兒來。”


  十五過後,天氣也就漸漸地暖了起來,剛開始還飄些雪片子,後來便也隻下雨點子了,一兩場雨飄過去,就是真正開春了。


  寧翊宸的屍身是火化的,依中原規矩有些不成體統,但她又是客死他鄉的,沒法子魂歸故裏,也總不能將她在異鄉下葬,最後還是焚化了,留了骨灰裝進壇子裏,帶著走。


  陸冥之能走動以後,也不知從哪兒尋出了一對兒細細的小玉瓶子,大約是溫杉私庫裏的東西,他把骨灰裝了些進那小瓶子裏,貼身帶在身上,另一個給衡哥兒掛在脖子上。


  權當個念想。


  去歲雪厚,整個西北的天像漏了一般,發瘋了似的下雪,等到了今歲,雨水也多,原本西北黃土高原險些給瓢潑成了江南,眾人不禁唏噓了一陣子。


  等到將近早春三月之時,昭軍一眾也堪堪自秦入晉,走到山西承宣布政使司的地界兒了。


  充當其衝的地界兒,便是晉西北邊陲的偏頭關,那偏頭關是黃河南下入晉的第一關,正處轉彎之處,古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地勢東仰西伏,正是晉北門戶。


  有詩雲:“半壁孤城水一灣,萬家煙火壯雄關。黃河曲曲濤南下,紫塞隆隆障北環。”說的正是那偏頭關。


  這地方是京師之北屏,倘若打了下來,便可直接長驅直入,東進入京。


  昭軍才紮了營,陸冥之燕齊諧二人便從營中出來,沒遣斥候,隻親自去那偏頭關口探探路子。


  好巧不巧,遇著偏頭關口抓壯丁。


  有個婦人抱著孩子,一路哭哭啼啼跟著,隨了好遠,隊伍中有個漢子回了回頭,大約是她男人。


  那幾個看守壯丁的兵卒,皆是衛所來的,見那漢子回頭,滿麵的不快,開口要斥責。


  隻聽那漢子道:“軍爺,額要是走咧,居中隻剩哈他母子倆,沒人照看咧。”


  衛所的丘八不屑極了,斥道:“我居中還世代軍口,口口當兵咧,都木你這樣哭喪,走快些著。”


  陸冥之看著,便歎了口氣,他不大聽得懂那兵卒說的土話,但看這場麵便知道是出了何事了,沒等他唏噓完,便衝來兩個漢子,對著他和燕齊諧就喊:“你們倆怎麽咧呢?偏頭關裏十五以後得男娃都得去黃河口子修河壩,你倆龜兒子哪裏飛出來的?”


  陸冥之:“……”


  燕齊諧:“???”


  他二人不過著了素色直裰,不飾紋樣,加上長時間行軍風塵仆仆,又非在戰場之上,殺伐之氣沒露出來,瞧著卻有些像貧苦人家的小子。


  好在西北方言有些個相通之處,燕齊諧細細聽了一陣子,稍稍辨析出這兵卒說了些甚麽,他試探著,學著方才回頭那漢子的語調:“軍爺呀……”


  那兵卒惱怒:“求饒也沒毬子用,還不走著去?莫得告吆了官大人,你們頭腦就不在原位嘍”


  陸冥之也聽出個大概來了,他和燕齊諧互相交換了下眼色,燕齊諧心領神會,便就將計就計假作兩個農家小子,跟這倆大頭兵一起去探探風。


  陸冥之拱手作揖,卻不開口,怕讓人聽出並非此地的口音來,那兵卒以為他是個不知聾子還是啞巴,有些氣惱,拽著邊走,便走邊惱:“你個毬啞巴還不好好兒做營生,一個勁出來溜,就不怕被官大人兒擎住,殃及了你家二位,到時候才曉得後悔麽?”


  燕齊諧在後麵繼續一邊跑一邊討饒:“軍爺呀!”他就會說這一句話。


  但那兵卒顯然是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了,便道:“額知道你弟兄是介啞巴,恓惶。可額也恓惶得很,黃河發河傷,全偏頭關都恓惶咧。今兒個還是好好幹營生吧,呐是介啞巴又不是木手木腿,不耽擱幹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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