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回:河水
李長冬今日有點兒別扭,不為別的,就是為了他臉上敷的粉。
他臉皮抽了抽,想歎口氣,可又繃住了。
今日他麵上敷粉的原因在於——他被安排裝陸冥之。
原本李長冬小參將生的還算是齊整,眉目端正的大好少年一個,可是放在陸冥之跟前,那就跟璞玉見了夜明珠一樣。
這……
為了給李長冬製造出傳聞中玉麵陸四郎那種“麵若敷粉”的感覺,隻能給他敷了些粉。
這就不是“若”了,這是麵上真的敷粉。
自從離了宣平雲出寺那老方丈,眾人再沒得上鮫皮麵具,也沒人會製這東西,隻好用這種拙劣的方法了。
今日雨大,夜裏尤甚,大雨打著泥漿黏住了馬蹄,幾近走不動道兒。
可那雨才堪堪停下,昭軍人馬就一路奔襲,兩萬人馬浩浩蕩蕩地就到了偏頭關下,拉弓起弩,擺足了攻城的架勢。
仔細看去,神機兵隻出了火銃兵,大炮和炮兵一個不見。
隻見為首那年輕將領,身量頎長,麵若敷粉,啊不,是真敷了粉,正是李長冬。
李小參將在城門下扯長了嗓子,報了自己的名號,自然報的是玉麵陸四郎的名號。
那兩萬大軍,或者說是那號稱有兩萬的大軍,在偏頭關下聲勢浩大地罵起城牆來,一片人聲鼎沸。
等罵到酣暢之處,戰事自然就起了,銜接的天衣無縫。
不知為何,偏頭關上守城的將領覺得有些奇怪。
昭軍今日攻勢瞧著聲勢浩大,卻有些雷聲大,雨點小的感覺,攻勢鮮少落在實處,有種貓逗耗子玩兒的感覺。
可隻兩萬兵馬,比偏頭關駐軍還少許多,怎能成了那逗耗子的貓,分明就是拿氣勢充兵力。
昭軍竟這樣外強中幹嗎?那守軍將領心想。
這念頭在他心裏晃了晃,就紮下根來。
殲滅昭軍兩萬兵馬,可是不小的功呢。
那將領心下一喜,在他身旁兵士又放了兩箭後,心中便有了計較。
他長劍一舉,大喝道:“開城門!出城迎敵!”
兩扇沉重的大門打開,裏麵踏出騎兵來,將那眼見著開了城門就要往裏進的昭軍硬生生衝了出來。
兩方在城門前戰了起來。
昭軍這方見不敵偏頭關,也不戀戰,即刻就要撤退,馬跑起來,四蹄踏著泥漿崩起來,瞧著有些惡心。
那偏頭關上守城的將領沒想到昭軍撤得這麽痛快,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他手下兵卒卻興奮不已,叫囂著就要追上去,打進昭軍的老巢。
那將領忽然一個激靈,大喝一聲:“慢著!都回來!回城!”
他有些回過味來了,這昭軍外強中幹表現,怕是裝出來的,就是為了等著自己開城門迎敵,然後徉敗撤軍,等著自己腦子一熱追過去。
這是誘敵深入呢。
還好自己英明。那將領心想,要是追了出去,還不知被怎麽圍起來打呢。
想和我玩兒甕中捉鱉,沒門兒。那將領心中有些飄。
還沒等他飄完,就聽見炮響,好大一聲,險些將他震得抖了三抖。
他勉強扒住城頭,問道:“怎麽回事兒?哪來的炮響?”還這般大聲。
手下兵卒來報:“西邊。”
西邊?
偏頭關東靠丫角山,西臨黃河,地勢東仰西伏,李長冬領著昭軍一眾方才在東門處鬧騰,所有的兵力全都集中在東麵,精神緊繃,根本沒人管西邊出了何事。
那將領問道:“西門那頭被炮轟了?”
斥候去探了探,根本不是西門。
那西邊還有甚麽?
黃河。
紅衣大炮的引燃時間長,等那一聲炮響傳到眾人耳中時,那幾個炮兵已經策了馬踢踢踏踏一路狂奔上了高地了。
東側的丫角山上影影綽綽,似是站了一大群人,為首那人負手而立,站在山頭上,向下俯視,聽見炮響,滿意地彎了下嘴角,便再無表情。
偏頭關上的將領驟然癱倒在地,口中喃喃道:“玩兒完了。”
言罷,便見黃河之水際天而來,泥沙裹挾其中,浩浩湯湯,如奔騰萬馬。
昨夜本就大雨連綿了一夜,將近快黎明了才停歇,原本水位就高,又有了雨,那堤壩裏的河水就跟倒滿了水的缸要往外溢似的,一開個缺口,那河水便爭先恐後地朝外湧出去。
偏頭關的西牆北牆多是土夯牆,並不穩固,哪裏抵得住這般洶湧的河水,河水朝那牆上一觸,整麵牆就坍塌下去。
偏關縣裏頭灌滿了水,成了黃河河道的一部分。
河水咆哮聲震天,蓋住了世間所有的聲音。
偏頭關拿下了。
站在丫角山上的陸冥之自言自語似的神神叨叨:“兵者,詭道也。天時地利人和,其三占二,便能得勝。”
他低著頭冷笑了一陣,雙肩顫抖,笑夠了,才又道:“可上天不給我人和的機會,我隻要天時地利便夠了。”
站在他身後的小兵卒生生的打了個寒戰,抖了抖傘,又給他撐起來:“將軍,又落雨了,當心淋著。”
陸冥之道:“無妨,你自己打著罷,我去走走。”他說罷就回頭要走。
走了兩步,又回頭道:“這兩日委屈大家了,隻能先在山上紮營了。”
眾人稱了是,再不見陸冥之吩咐,全都盯著陸冥之的背影,陸冥之渾然不覺,隻還朝前走著。
燕齊諧:“……”
他清了清嗓子,道:“該紮營紮營啊,別看了,讓他自己走走去。”
陸冥之在林中緩步前行,這山上的樹長得不好,稀稀拉拉的,靠著前幾日的雨才勉強抽了枝芽,嫩芽兒不過小指甲蓋兒般大小,看著就神情蔫蔫。
前頭有一顆老樹,瞧著有些年歲了,他正要朝別處走去,卻見那樹後探頭探腦露出一隻灰兔子
陸冥之身上是背著弓箭的,見了那小東西,心中不禁一動,抽出一支箭來,搭在弓上,一拉弦子,“嗖”的一聲,那兔子應聲倒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