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回:冷遇
阿嬰。
是個女名兒,出口繾綣,情誼深厚,怕是他對亡妻的愛稱。
梁書越說不出來這是一種甚麽感受。她喜歡將軍喜歡到非他不可了嗎?未必。可她當真半點兒不在意將軍在她的新婚之夜念叨著亡妻的乳名嗎?怎會。
仿佛做妻子的生來就該喜歡丈夫,尤其是像陸將軍這種既生的豐神俊朗又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她合該喜歡他。
所以她難受。
就像她未必喜歡原先和她定親的秀才,但得知被退親了,照樣難過的肝腸寸斷那般。
到底是夫妻了,誰樂意自己和丈夫的情感中總會橫著一個抹不去的亡人。
梁書越伸出手來,抓緊了錦被,心道,總會好的,總會。
徹夜未眠。
陸冥之宿醉,自然起來的也遲,等他醒了,梁書越早就收拾好了在一旁坐著。
見陸冥之醒了,她忙端過來一盆水,低著眉,口中說道:“妾身替將軍淨麵。”
“不必。”陸冥之朝後避了避,見梁書越神情微滯,又補充道,“我在軍中習慣了,都是自己來的。”
梁書越開始默默不語,還端著水盆,想了想又道:“服侍夫君本就是……”
陸冥之見說不服她,趕忙自己搶過水盆巾子,放在一旁,道:“我當真是自己習慣了,今日不必以後也不必。”
清閑點不好嗎。
梁書越舔舔嘴唇,問道:“先頭夫人在時,也不服侍將軍的嗎?”
陸冥之心道,一般我服侍她。
但他自認還沒跟梁書越熟到能推心置腹言及亡妻閨中密事的地步,這問題自然避而不答,想了許久也未想到要如何回答這種問題。
這麽一想,就已經洗漱完了。
嘶,還是不說了罷,這種問題讓人如何回答。
他抬眼瞥了一眼梁書越,因著新婚,還穿著喜慶的打扮。
她穿紅?
她壓不住那顏色。
他實在是見不得別人穿紅了。
陸冥之輕輕咳了兩聲,道:“那個……夫人?”他想不起她的名字了,“去換件衣裳穿罷,換個素些的顏色。”
梁書越奇道:“為何?新婚不該穿些喜慶的顏色嗎?”
陸冥之還隻穿著中衣,他道:“我還沒稱王稱帝,軍中向來節儉,你這打扮,委實是太隆重了些。”
梁書越開口又要說話,陸冥之趕忙先開口堵住了話頭:“我也不穿紅。”
梁書越這才罷休。
陸冥之穿了平日裏慣常穿的玄色直裰,取了白玉冠束發,心中微歎。
這玉冠,是當初寧翊宸為他備下的,她嬉笑著說,既然陸冥之已無長輩,那她便僭越替他加冠。
他還嗔她,甚麽僭越不僭越的,咱們幾個都壞規矩壞到甚麽地步了。
當初都還是離經叛道的少年人。
終是沒能等到她為他加冠那一日。
梁書越在家時家裏隻有個煮飯老媽子,小丫鬟還是出嫁前梁敬仁新買的,十二三歲,被梁書越叫進來服侍時兩眼軲轆軲轆的轉。
陸冥之心道,沒規矩。
他是世家子弟,侯府中的下人向來治得嚴謹,沒得進了主人屋子還翻著眼睛亂看的道理。
但他又多年在軍中,沒人服侍慣了,忽然進來個人更是難受。
他忽然有些坐如針氈,不斷問自己為何要和兩個陌生人共處一室。
等到梁書越換好了衣裳,他便又開口道:“隨我去用早飯罷,順帶著認認人,不然今後碰見了叫不上名字也不知是誰,怪尷尬的。”像他就沒把她名字記住。
陸冥之咬了咬牙,終於還是問了一句:“你可有字?”
梁書越道:“無字。”
呃……這……還是得問她叫甚麽名。
陸冥之又道:“那……名兒呢。”
梁書越道:“妾身書越。”她也奇怪,原先不是問過一回她了嗎,怎麽又問一次。
書越,還衝了大越的國諱,真有意思。
……
早飯期間言語極少,不過是梁書越與眾人見了禮,飯後,眾人也都不輕不重地給了兩份薄禮,不鹹不淡地道兩句賀。
眾人眼中,她梁書越雖是將軍的填房正妻,卻是靠坑蒙拐騙得來的。
刁民為婦,無甚好說。
隻一份禮最厚,寧翊寰的。
一對兒赤金絞絲蝦須鐲,金黃明燦,頗晃人眼睛。
梁書越見她是雙身子的人,知是燕師爺的夫人,剛要見禮謝過。
隻聽寧翊寰道:“這原先是在慶陽時有位王大人送的,我姐姐嫌爆發俗氣,就一直沒帶過,一直收在我這兒。如今便給了你罷。”
梁書越臉一刹那就紅到了耳朵根。
寧翊寰年長梁書越兩歲,生的雖說不如她大姐姐明豔,但也算是少有的好顏色,原本還算是個小美人的梁書越站在她身前就如星見月,似個沒長開的娃娃。更不知若是寧翊宸在此處,得是個甚麽情形。
無人幫梁書越說話,她眼裏淚都快滲出來了。
寧翊寰雙眼眯了眯,還待開口。燕齊諧才上前,扶了扶她,輕聲道:“小寰子你過來坐,當心身子。”旋即附耳道,“別弄太難看了,咱們將軍好麵子。”
寧翊寰瞪他一眼,不做聲兒了。
縮在她身後的陸士衡睜大了眼睛看著梁書越,扯著寧翊寰的衣擺。
梁書越心道這孩子生的真好,若沒猜錯,這就是將軍的長子陸士衡了。
她伸出手來,笑道:“衡兒。”
陸士衡使勁往後縮了縮,驚慌地喊道:“姨母!”寧翊寰趕忙哄他去了。
再沒人理梁書越。
梁書越在心裏安慰自己,沒事沒事,今後她也會有自己的孩子的……
陸冥之道:“夫人先回去罷,我們還有事要商議。”
梁書越忍著淚,福了福,便告退了。
寧翊寰挑起眉角,對燕齊諧道:“你又何必攔我。”
燕齊諧嘴角扯了扯:“這不是怕麵子上過不去嗎。”
寧翊寰冷笑一聲道:“這兒都是咱們昭軍的人,單她一個外人,有甚麽麵子上過不去的。”
燕齊諧哭笑不得,趕緊上去給她順毛:“小祖宗,別氣了,她又沒甚麽大能耐,礙不著你。”
梁書越是不招人喜歡,但現在就撕破臉來,實在是沒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