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回:奉茶
燕齊諧快步朝廳堂外走,從懷中掏出個小瓶子來,拔開蓋子就往手上倒。
倒出兩粒小藥丸兒來。
他將那小藥丸兒丟進嘴裏,就水服下,旋即大喊:“嘮叨大夫!嘮叨大夫!”
顏初皺著眉:“你倘若再這麽喊我,我下回定然藥死你。”
燕齊諧拱手討饒道:“好好好,子始先生,您老趕緊來給我瞧瞧,不然我這一條命就白丟了!”
顏初上來,摸他脈門,斥責道:“好端端的!還能生龍活虎個百八十年。我說你沒事兒瞎擔心作甚。你陪那溫桓飲酒之前就服過解藥了,方才又服了一回解藥,再不濟我也還在這兒,還能讓你一命嗚呼不成?”
燕齊諧正待開口,立即就被滔滔不絕的顏初頂的閉了嘴:“溫桓那是中毒已久毒入骨髓,隨便再給他加點兒量,再用烈酒一激,即刻便能斃命。再說了,溫桓多大年齡了,你才多大?就算是我沒給你解藥,你也最多是難受幾天,吐上兩回,也能撿回一條命來。你在這兒哭天搶地個甚麽勁兒?”
燕齊諧被他說得頭暈目眩,道:“得得得,打住打住,我就是沒死也被您老給嘮叨死了。”
燕齊諧站起來,拍拍屁股道:“我回去陪我媳婦兒去了。哼哼,四郎他洞房花燭芙蓉帳暖,我也能得個‘妻兒俱全’,你個老光棍兒,就獨守空房去罷!”
顏初目眥欲裂:“你!”
“回見啊回見。”燕齊諧隻聞其聲不見其人了。
顏初捂著心口念了百八十遍“末末”才把這口氣順下來,一甩袖子,也回屋了。
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早,溫琪孌便起來了。
今日是她向正妻梁書越敬茶的日子。
她在心裏冷笑,她這等身份,竟要執妾禮,給那村婦敬茶,想想心裏邊不忿。
溫琪孌城府再深,此時也終究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半大孩子,有些事兒還不能那麽清風雲淡。
不過,要是此時發作,未免顯得她太沉不住氣了。
是以,她依舊端了一副好麵孔,華服大妝地進了廳堂。
她著了一身海棠紅。
梁書越一見她,臉色都變了,扭頭看了一眼陸冥之——你不是見不得人穿紅嗎?怎的她能穿紅我就不能?
陸冥之也有些楞。
她先前穿的不是這件啊?
溫琪孌婷婷嫋嫋走上前來,從茶盤裏端了茶出來。
那茶碗用的是梅子青,春日捧在手裏清清爽爽。
她跪下道:“妾身卑賤,為將軍奉茶。”
陸冥之接過來隨便抿了兩口,心道果真春日明前茶好喝。
溫琪孌又從那茶盤子裏端了另一碗茶來,端到梁書越麵前,恭恭敬敬跪下道:“妾身卑賤,為主母奉茶。”
梁書越看著眼前這個女孩兒,很想將那滾燙的茶端起來潑在她臉上。
梁書越自己也不過是十六歲上下罷了,更別說有甚麽城府了。
她二人就那麽僵著,梁書越坐著,溫琪孌跪著。
梁書越顫抖著手將那茶端起來。
她說妾身卑賤是嗎?那她就讓她卑賤到底。
看看你堂堂誠宜縣主能受多少委屈。
她端起那茶來,要往溫琪孌臉上潑。
忽的,她看見了梁書越的眼神。
梁書越生的是一雙睡鳳眼,眼睛朝下看的時候極是慵懶,但一旦抬起眼來,便是淩厲不已。而她又鬢若刀裁,口鼻下巴線條又剛毅,這麽一來,那眼神更顯淩厲。
梁書越嚇了一個哆嗦。
那往前傾的茶碗就縮了回來,縮回來之後,送到了自己嘴邊,輕輕抿了一口。
溫琪孌微微勾了勾嘴角,繡花枕頭,不足為懼。
梁書越哆哆嗦嗦放下了茶碗,不知道該說甚麽。
陸冥之道:“縣主也坐罷。”
溫琪孌笑了笑,脆生生道:“管彤謝過將軍。”她起身坐在一旁的圈椅之中,問道,“怎麽今日不見我父王。”
陸冥之將茶碗輕輕放在小幾上,發出幾近微不可聞的一聲脆響,道:“王爺新交了神策軍,有些舍不得那幾個指揮使和提督,去軍裏瞧瞧。”
溫琪孌臉色霎時就沉了下來,道:“將軍是拿管彤當娃娃還是當傻子,撒這麽拙劣的謊來誆我。神策軍兩衛一營隻憑符節調配,他同那幾個指揮使提督又不是沒見過交符節的場麵,又有何好告別的?”
陸冥之心道,原本就是隻想瞞過昨夜,如今當然要讓你猜出來,不然上來給你說:你爹死了,像甚麽話。
溫琪孌道:“我父王出事了,是不是?”
陸冥之道:“王爺昨夜殘毒複發,已經去了……”
果真……
溫琪孌握緊了圈椅的扶手。
這事兒恐怕沒那麽簡單。
“建平十九年三月廿七,前越誠宜縣主溫氏適太祖。溫氏少,方及笄,與太祖共掌神策。四月十二,太祖王。居中原,以洛陽為西京,稱昭王也。太祖曰:‘越有神策出,天下合之言,餘既統昭軍,又掌神策,承天命而王之,此言當道——昭軍現,四海一;神策出,天下合。’
此可謂:北辰黯淡,渾水滔天,四海混沌,重寶將遷。天下大亂之時,不僅有群狼並起逐奔鹿;風雲變色之際,更可見北冥神鯤化飛龍。”
——《昭史·太祖本紀》
溫琪孌綰著個隨雲近香髻,插一支鳳凰六麵展翅銀步搖,著一件素色纏枝芍藥提花暗紋的交領長襖,係著淺鵝黃的八寶宮燈織銀馬麵裙,露出下頭素白弓鞋來,鞋尖兒上墜著拇指大的夜明珠。
她半歪在榻上,神色鬱鬱,問道:“當時那幾個診治過的太醫,都是這麽說的?”
英善道:“是,幾個太醫皆說是王爺的殘毒複發了。”
溫琪孌皺起了眉頭,道:“原先爹爹同我說他還有多則半年少則三月的時間,怎的不過兩月就發作了?”
英善道:“有太醫說是王爺本就中毒時日已久,毒入骨髓,當日飲酒過多,那殘藥被酒一激,立即就發作了。”
溫琪孌喃喃重複那幾個字道:“飲酒過多……”她抬起眼來到,“還是不對,我得再查。”
英善見她神色堅毅,便知她不會輕易放棄,隻好開口問道:“縣主要如何?”
“開棺驗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