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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回:閑人

  陸冥之燕齊諧行的慢,但也在天黑前趕回了昭王府。


  他若沒記錯,這溫琪孌的住處是在靜姝軒,他七拐八拐往內院裏進,一路上仆婦行禮也都沒管,隻匆匆朝內走去。


  他後來想了想,這一路上的仆婦似有些驚訝,想了想,大約是因為他身後還跟著個燕齊諧……


  這家夥怎也上內院了?


  待他到了靜姝軒,首先見著的便是王府中的府醫,那個留著一撮小胡子的半老頭兒。


  他一見著陸冥之便麵露喜色,躬身行禮道:“恭喜主上。”


  陸冥之愣了一下,旋即道:“怎的?”


  那府醫道:“縣主診出了喜脈。”


  陸冥之怔住了,木木地想,我又有孩子了?

  他有些怕,不知道在怕甚麽,大約是在怕那句天煞孤星。


  他怕又有親人離開他。


  如果從未在這世上出現過,便談不上甚麽離別之悲,但既然有些血脈相連的東西在這世間出現了,那一旦有些異動,自然是纖絲連絆,牽腸掛肚。


  他實在是太怕離別了。


  過了好半天,他才回過神來,道了一句:“好。”


  陸冥之又想了想,問那府醫道:“夫人自己可知道了?”


  府醫道:“夫人一直未醒,還不曾知曉。”


  陸冥之想了想便道:“那你待她醒來,便先告訴了她……這……夫人可需要靜養?”


  府醫答:“是需要靜養一段時日。”


  陸冥之吩咐道:“倘若你還有何囑咐,便直接講與夫人聽,說的詳細些。孤也不過是個日日待在軍中的丘八,沒工夫照料,還得先生費心。”


  府醫立即低頭行禮:“小人惶恐,小人不敢讓主上費心,自然照顧好夫人。”


  陸冥之又問了幾句,隻說自己回書房歇息,抬腳走了。


  燕齊諧這才得空兒問了句:“我住哪兒?”


  陸冥之這才想起來,燕齊諧這家夥跟了他一路,隨口答道:“你?我讓他們給你收拾個客房罷。我就睡書房就成了。”


  燕齊諧點了點頭,道:“你可瞧出端倪來了?”


  陸冥之搖頭道:“沒有。她還沒醒,我能瞧出甚麽端倪來。”


  燕齊諧道:“如今天色還不算太晚,我先在你那兒坐坐,等就寢時再去客房。”


  這會兒已然走到書房門口了,陸冥之便也沒再言語,讓他進了。


  廣陽王府原本仆婦就少,陸冥之又不大愛讓仆婦上前來,是以這書房附近並無人服侍。


  陸冥之徑自取了火折子來,點了燈,那一豆忽明忽暗的光跳在眼前,先將陸冥之的眼睛點亮了。燕齊諧找了了半天,沒找到火折子,隻好道:“勞煩主上你自己點燈罷。”


  陸冥之冷笑了兩聲:“師爺您金貴,不煩您。”


  燕齊諧霎時間笑了:“弄得我罪該萬死一般。”


  陸冥之笑了笑,屋中幾盞燈都亮了起來,整個書房罩著一層暖黃的光,他聲音清冽,道:“坐罷。”


  燕齊諧拖了椅子過來,在陸冥之對麵坐下,道:“天晚了,我就不喝茶了,就這麽說話就成。”


  陸冥之忽然笑了一下,道:“我若這會兒給你倒了茶,你今後還能炫耀炫耀,你是昭王伺候過茶水的人。”


  燕齊諧搖頭晃腦:“那這能炫耀的可多了去了,不拘這一時。誒,對了,我先前跟你說到哪兒了?”


  “你問我可瞧出了甚麽端倪。我說沒瞧出來。”陸冥之道。


  “對,就是這兒。”燕齊諧點頭道,“你問府醫,溫琪孌可需要靜養,可是為了據著她,不讓出去。”


  陸冥之不置可否。


  燕齊諧道:“那我便是說對了。”


  “雖說你不過是提點了那老頭子兩句,但我依舊能瞧出來,倘若那溫琪孌當真生了個七竅玲瓏心,她八成兒也能猜到。”燕齊諧道,“這麽一來,反而露了怯。”


  陸冥之道:“那照你看……當如何?”


  燕齊諧輕輕用手指敲著桌麵,雙眼微眯:“她若今日這一回沒找出線索來,今後就很難再找到了。畢竟挖自己父親的墳,開棺驗屍實在是太過大逆不道,她已然把事兒做絕了,此後幾近無路可走。”


  他睜開了眼睛,看向陸冥之,又道:“這回糊弄過去了,她就再翻不出花兒來。是以,你明日一早直接離府,單憑你今日留下的吩咐,已經足夠了,若再表達關切,她反而會覺得‘反必有妖’。”


  “溫琪孌不是梁書越,她和她那廣陽王爹一個德行。”燕齊諧道,“明早,我與你一起走。此外瞧她再有何動作。若沒有,這事兒就過去了,倘若有,便再做打算。”


  陸冥之道:“我知道了。”


  燕齊諧打了個哈欠,含含混混到:“我困了……”


  “嗯?”見他忽然換了話題,陸冥之不知他又要作甚麽。


  燕齊諧那個哈欠好容易打完了,便又道:“不如我直接也睡書房罷。”


  陸冥之手朝外一指:“快滾,不滾明日軍法處置。”


  燕齊諧又朝上翻白眼了:“又軍法處置,你都處置我多少回了,哪回真舍得下手了。”


  陸冥之哭笑不得,隨手抄起個鎮紙來,假作要打他,佯怒道:“快滾。”


  燕齊諧急忙討饒:“好好好,我的主上,小人滾了。”


  燕齊諧轉身朝外走,不一會兒就沒了人影。


  陸冥之一個人,又挨個將屋內的燈全都熄滅了,心中笑道,不該讓他那麽早就滾的,該讓他把燈熄了再走。


  陸冥之一個人站在屋中,窗外月色尚好,撒在他身上,他一人坐在榻上。


  這樣好的月光……


  他忽然憶起,從前的時候,戰事稍些,夜裏睡前,寧翊宸坐在榻上,背書給他聽。


  也是這樣的好月色。


  她背《記承天寺夜遊》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


  她散著頭發,隻著一件牙白的中衣,倚在榻邊,月光就浮在她如玉的頸上,落了霜一般。


  朗月清風,佳人在側。


  “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陸冥之喃喃念道。


  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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