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回:報怨
金業存嘲諷過後,再不留情,一腳踹在了章少龐身上,用盡了最大的力氣。
章少龐心神大亂,又受著傷,被金業存踹了一腳,滾在地上,高聲嘶吼道:“你憑甚麽,憑甚麽這麽做?”
金業存終於從他身上討回一點殺生過後的痛快之感,他眯著眼睛,看著章少龐:“這話不該我問你嗎?”他冷笑道,“怎的,你還指望我以德報怨。”
“怎麽可能嘛,我金業存小肚雞腸,人品也不怎麽樣,我怎麽會做以德報怨這種事情。”金業存道,“這話不也是你先說的嗎?如今我坐實了這名聲,你反倒覺得奇怪了。”
“你這個人真是。”金業存道。
“餘幼時即嗜學。家貧,無從致書以觀,每假借於藏書之家,手自筆錄,計日以還。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錄畢,走送之,不敢稍逾約。以是人多以書假餘,餘因得遍觀群書。”金業存朝著帳頂看了看,眼神似乎透過了歲月,瞧見了一個少年人。
大雪紛飛之日搓著手抄書的少年人,麵前硯中的墨凍成了一塊堅冰。
他甩了甩頭,將這場麵從腦子裏狠狠扇了出去,大笑了幾聲,道:“笑話!真真是笑話。我哪能‘因得遍觀群書’。”他的眼神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冷了下來,從如今的夏日,一點一點涼回那個寒冷徹骨,凍得滲骨頭的冬日,眼中所有的情緒盡數都結作堅冰,血也暖不化,“不過……我也早已不是當年的我了。”
章少龐傷口正流血流得厲害,這會兒正冷汗直冒,臉色煞白煞白,半句話也說不出。
金業存抽了刀:“陪你玩了那麽久,我也該受些利息了,你把命賠給我好不好?”他忽然笑了起來,滿麵堆笑,慈悲無比,看起來卻令人毛骨悚然。
他道:“我還沒親手殺過人呢,我手上背的人命,都不是我親自過手的。原本還想讓陸冥之那幾個替我動個手的,沒想到他們竟又直接將你丟給了我,看來我得開個先河了。”
章少龐先前放狠話時雖說是吼叫得痛快,可這死亡真到了眼前,卻又不得不害怕起來,他狠狠威脅道:“你覺得他們會留你性命嗎?不過就是拿你用用罷了,用完就扔了。你也是個玩意兒,你這輩子也就是個玩意兒。”
金業存正看著刀,分出一點目光給他,冷笑道:“這和我殺了你有甚麽必然的關係嗎?”
沒有,當然沒有。
金業存道:“你先前也說了。我‘在這世上活著,無依無靠,沒有希望沒有盼頭,痛苦一輩子。這多好,還不如死了痛快’,那陸冥之他殺不殺我,與我又有何相幹,生不生死不死的,對我來說,又有甚麽區別嗎?”
也沒有,當然也不會有。
他冷笑道:“我殺人沒經驗,鈍刀子磨人,可能會很痛苦很疼……你可多擔待著點。”最後那幾個字咬得重極了,帶一點安慰的尾音,可這絕對不是在安慰就是了。
金業存臉上忽然露出了極其猙獰的神色來,他是個書生,沒自己殺過人的,可最後,還是終究舉起刀來了。
世上有些東西,能將活人變成鬼。
這是建平年間,大越末年,世上的鬼比人多。
“啊————”俘虜帳中傳來一聲慘叫,淒厲無比,同樣的狀如厲鬼哭嚎。
燕齊諧搖搖頭,嘖嘖了兩聲,道:“叫得真慘。”他支著腿,坐在一塊大石上,這句話說完便從上頭跳了下來,走到陸冥之身旁站著。
陸冥之道:“他又不是專門做捅刀子這一類的事的。”又想了想,“這話說得不對,有的時候是該說他就是幹‘捅刀子’的事的。”
此話說的是背後捅刀子。
燕齊諧看了他一眼,道:“金業存此人留不得。”
陸冥之抬眼望向他,燕齊諧清楚那神色,是在詢問。
燕齊諧便答:“他不如周靖好拿捏。如果不除了,今後怕有大患。”
“周靖還是人,他已經人不人鬼不鬼了。”燕齊諧道。
陸冥之微微蹙了蹙眉,道:“我要是隻聽他兩個零零碎碎的描述,沒聽出來周靖受的罪和委屈比金業存少多少,兩人怎差這般大。”
燕齊諧接著解釋道:“環境不同打磨出來的心性不同,就算是相同的環境也不會打磨出同樣的心性的。”他砸了咂嘴,“大約是周靖臉皮厚?”
他本想說些心誌堅定之類的話,可到了嘴邊,蹦出來的卻不是甚麽好詞了。
陸冥之清楚他那德行,甚至都能想到他原本要說甚麽,於是接口道:“那我臉皮大約也挺厚的。”
燕齊諧立即拱手,眉眼彎彎,一雙桃花眼裏波光瀲灩,討喜得不得了——有些過了。這顯然是在諂媚時才能露出的神情了。他道:“不一樣不一樣,哥哥你這叫心性堅韌,心誌堅定。就那什麽‘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陸冥之頭上汗都下來了,問道:“為何?到了我這就換了詞兒了?”
燕齊諧看了看他麵前這位麵若敷粉唇紅齒白劍眉鳳目的青年人,故作了一陣沉思狀,終道:“大約……你因為你生的好看?”
他說完這話,還頗為得意地瞧了陸冥之一眼,等著被誇。
陸冥之知他心思,偏不接他話,隻道:“你看這金業存如何處理才妥當。”
這個妥當說的就是既要絕了金業存這個後患,又能得到他手底下的勢力和人。
燕齊諧隨意撇了撇嘴:“咱們是不是還沒動用過暗影衛?別養著這一群人跟吃白飯的一樣。”
陸冥之道:“暗影衛這回……沒跟來幾個啊。”
燕齊諧:“蕭晚可在?”
陸冥之道:“他自然在。”
燕齊諧兩手往腦後一搭,笑道:“這不就得了,要他一個就夠了,暗影衛勞師動眾的,那還叫‘暗影’嗎?”
陸冥之微歎兩口氣,道:“行行行,你說的都有道理。”
被提到的某位蕭大人在暗處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