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回:離心
雖說陸冥之和陸士衡相處的時間不算太長,但陸冥之還是有些信心說自己了解陸士衡的。
他之前打算將陸士衡往個風流名士的方向培養,陸士衡這兩年的樣子也的確是在朝他希望的方向發展著。陸士衡漸漸年長,也越發顯得溫和有禮起來,甚至帶著一份同齡人沒有的冷清和早熟。
他是長子,又沒有母親,過早的失去了撒嬌的權利。小時還好,還有過一段鬧騰的日子,可當燕江月、陸士衙、陸舒筠一個接一個的出生了以後,他顯然意識到自己長兄的身份了。
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有些老話說的不無道理。
陸士衡實在是沒必要去推陸士衙一把,最多是不小心碰到了。
可在溫琪孌含混不清又似乎有所指的話語中,仿佛就是陸士衡是個壞小孩,欺負比自己年幼的弟弟。
陸冥之蹲下身子,朝著陸士衡道:“衡兒你過來。”陸士衡依言上前。陸冥之朝他伸出手來,陸士衡許久未見過他了,如今又是在這般情形下,微微有些怕父親,下意識先避了兩避。
陸冥之心下歎氣,將陸士衡的一隻小手拽了過來。
再抬起頭來看,顏初已經來了,陸士衙和陸舒筠還哭得天昏地暗天地顛倒。
一群人大呼小叫前呼後擁的進了屋。
陸士衡狠狠抽了兩下鼻子。
陸冥之俯身看了他兩眼,問道:“你願不願意進去看看你二弟弟。”
陸士衡很迅速地收回了自己快要流下來的淚水,帶著鼻音道:“嗯。”發現多說話實在是止不住眼淚,他最終還是改成點頭了。
乳牙牙根淺,不過是出了些血,小孩子又怕疼,哭鬧得狠了,險些喘不過氣來罷了。
一番安頓,終於靜了下來。
陸冥之單獨帶著陸士衡進了自己的屋子。
父子二人麵對麵坐了,沉默許久。
陸士衡低著頭,又道了一句:“我沒有……”我沒有推弟弟,我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就自己摔倒了。後麵幾句話,陸士衡還沒說出來,就咽了回去。
他覺得沒有辯解的必要了。現在恐怕全天下都以為是他在欺負陸士衙,連溫琪孌這樣一個“大人”也已經確定是他做的了。再辯解有甚麽用呢,越抹越黑罷了
陸冥之點點頭,道:“我知道。”他想了許久,又道,“但你今後,最好離溫夫人和你二弟弟筠妹妹遠些。”
沾上了,隻怕是還不知道又要明裏暗裏的給他扣點甚麽類似於“嫉妒弟弟,想使壞”之類的罪名在他頭上。幹脆離遠點好了。
陸士衡抬起眼來,目光微怔,全然不知道如何回答陸冥之的話。
陸冥之見他愣著,便又道:“聽到了嗎?”
陸士衡這才答話,細若蚊吟:“是。”
陸冥之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腦勺,道:“好了,爹爹還有事沒忙完,你自己先去玩可好?”
陸士衡自然聽話,跳下了小杌子,朝著陸冥之行禮,做足了禮數:“孩兒告退。”這才退了出去。
陸士衡自然沒有去玩,他不熟悉這個地方,玩起來也沒有安全感,他不過是找了一個地方安安靜靜地蹲了下來,靠著牆,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再次眼眶一紅,落下淚來。
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甚麽叫,“今後最好離溫夫人和你二弟弟筠妹妹遠些”,所以爹爹還是不相信自己,覺得自己欺負了衙二弟弟,害怕自己以後傷著弟弟妹妹是嗎?
可他,真的甚麽都沒有做啊。
陸士衡不禁又想起了他在梁書越窗戶底下聽見的,說是陸冥之不喜歡他雲雲。
他其實不止一回聽講過這樣的話了,那也不是第一回。
甚麽沒了娘就沒了爹,沒娘的孩子像根草。更有的,就是說,倘若陸冥之喜歡他是因為他像寧翊宸,倘若陸冥之不喜歡他,也是因為他像寧翊宸之類的。
不知是溫琪孌實在是不太會管束下人還是怎樣,走有些嘴碎的仆婦有意無意在陸士衡跟前嚼舌根子,等真看見了陸士衡,立即就住了嘴,看著他走過去,麵帶同情。
他一個嫡長子,活得活脫脫像寄人籬下。
還是,真的是因為,他沒有母親?
陸士衙尚且有個娘可以哄哄,他卻甚麽也沒有,寧翊寰再怎麽視他如己出,那也是姨母,不是親娘。
自幼失恃,總歸是過的和旁人不一樣些。
陸士衡沒在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身上摸出帕子來,隻好用袖子笨拙的擦著眼淚。這是個很不文雅的動作,起碼在他看來是這樣,而且極其丟人。
他不禁哭得更凶了些。
然後,越哭越委屈,卻不敢出太大聲,隻大口大口地抽噎著,哼唧了半天。
今年的春日來的格外的晚,如今依舊是一副冬日蕭瑟的場麵。
還未過六歲生辰的陸士衡,頭一回體會到甚麽叫滿目淒然。
他哭著哭著,朝前一望,看見一雙黑靴子。那不是他爹,他爹若是站,必然端端正正站好,不可能把一隻腳靠在另一隻腳上的。
這必然是他姨父。
陸士衡淚眼婆娑的抬眼,朝上瞧去,穿著紺青錦緞貼裏,裹著狐皮大氅,正是燕齊諧。
他看著陸士衡,道:“我捉到一隻小動物,在這裏自己舔傷口,可憐兮兮的。”
先前溫琪孌和陸士衡的事他自然聽了一耳朵,在和陸冥之忙的暈頭轉向,商議過一番正事以後,自然也順帶著問了一嘴子:“你兒子那事兒怎麽樣了。”
陸冥之正頭疼,不假思索答道:“自然是。已經沒事了。”
自家父子的事情,自然是他說是沒事了那就是沒事了,燕齊諧也並未多想。
誰知道頭腳倒懸得忙完了,盯著一頭冷風一出來,卻看見陸士衡一個人蜷在地上,哭了一臉花。
燕齊諧把他從地上拉起來,拍了拍他身上的雪,道:“你這樣坐在地上容易生病,要哭咱們回屋哭去。”說罷就把這小崽子從地上扯起來。
想了想,將自己的大氅從身上解下來,罩在他身上。
太長,拖在地上老長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