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回:如何
程念容先前說的話,皆是紫光閣中考慮過的事,並沒有顯現出多麽的聰穎過人來。陸冥之見她初出茅廬,又是個女孩兒家,心道,給她點麵子罷,便也順著她的話點了點頭。
程念容頗受鼓舞的樣子,接著道:“前些天,就前些天。我上陳家做法,好巧不巧遇上那幾位地主老爺剛走。那家不是甚麽請貴人家,仆婦管得不嚴,嘴碎,我就碰巧聽了一耳朵。他們打算上書給朝廷,多言些苦處,讓朝廷別買他們的土地,他們願將土地租給朝廷。這成何體統,難不成是要朝廷當佃戶,聖上交租子?”
這話就頗有一番“地頭蛇”的妙用了,陸冥之頓時感興趣了起來,問道:“然後呢?”
程念容道:“他們說……若是上書不成,就……就……”
陸冥之見她神色為難,循循善誘道:“別怕,說,就怎麽樣?”
“血諫。”程念容道。
這就十分惡心人了。血諫,不過是要諫言者“血濺”當場,說得難聽些,就是把事情鬧大,訛朝廷一筆,越抹越黑最好。
上首坐著的幾個人聞言都皺了皺眉頭,燕齊諧更是連嘴角都抽起來了。
“不但如此。”那小道姑接著道,“應天府還有一大隱患。”
陸冥之揚揚手,準了她繼續往下說。
程念容道:“漕幫。”
漕幫,顧名思義,依漕運而生,也算是前朝留下的一個爛攤子之一。說好聽點,自然江湖義氣,仗義疏財,漕幫人自詡“仗義多是屠狗輩”,依著江湖上的規矩,卻是給朝廷辦事運糧;可若說難聽點,那有些人真是殺人放火無所不為,仗著江湖地位和那麽一點兒的“給朝廷辦事”的靠山,尾巴快翹上天去了,說是水賊也不為過。
若從應天府開港口,江南魚米之鄉的糧食完全可以走沿江港口,從長江口出海,北海行路,大船北上直接到天津衛大沽港,再進京師。以前漕運,都是走京杭運河。可這京杭運河曆經幾朝數百年,泥沙淤積,幾乎快行不動船,路程也比直接穿北海要長許多,開了海禁,建了港口,漕運變海運,自然是好事。
可依著漕運討生活,也和運河一起盤根錯節數百年的漕幫怎麽辦?
全都沒了飯碗,豈不是要燒殺搶掠做流民?流民再討不到生活,下一步就是要造反了。
陸冥之好歹是造反起家的,這一點兒比誰都清楚。
陸冥之是北方人,隻見過漕運的過程,沒怎麽見過漕運的結果。先前也沒意識到這個問題,如今想來,卻是一陣陣的汗毛倒豎。
當然,陸冥之大可以不要臉的直接停了漕幫的活,再煽風點火逼著他們造反。趁此機會,江南燕家軍直接踏平了沿江一帶,肅清有反對意見的人,正是一石二鳥之計。
可陸冥之原先嚷嚷著“替天行道”“為民行道”,但一坐上了九五之尊,立即翻臉不認人,原先說是要“刺貪狼”的破月槍卻轉過頭來對準了自家百姓。捫心自問,他陸冥之做得到嗎?
做不到。
他那一點點少年熱血的底子還在胸腔裏翻湧著,錐天立地的陸家破月槍還在他脊梁骨裏嵌著,抽也抽不出,拔也拔不去。他是“替天行道”的人,他是“與天爭命”的人,他做不到。
這不是戰場上頭兵者詭道刀劍無眼,敵人就是敵人,殺紅了眼時非得衝出去不可。這可是他的子民啊,原先還跪伏在地山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子民。縱使有些人身上帶著地痞流氓的習性,水賊一般的惡劣。可大部分人,也不過是做苦工的漢子,上有老母家有妻兒,不得不在世間討生活。
無論怎麽想,他都不能做。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紫光閣遠在京城,裴榮畢雨伯還忙著在京中跟一幹權貴扯皮,陳懷笙南下閩南,身邊隻有一個“和稀泥很有兩把刷子”的郎安誌,跟一個“多年不理政事,但貌似能一個頂仨”的燕齊諧。
陸冥之看了兩眼五短身材的應天府尹,艱難地挪動著他的短手短腳,為了“萬歲遇刺”一事焦頭爛額,估計他也幫不上甚麽忙。
臨時組閣,陸冥之心裏總覺得還差點兒甚麽。
他目光緩緩挪動,看向了打扮的像個小男孩兒的“地頭蛇”程念容:“你聽過紫光閣嗎?”
程念容兩眼亮了亮,她眼睛本就澄澈明亮,兩丸白水銀養著兩丸黑水銀一般,如今看來,更是風采異常:“自然聽過,隻有當年的新科進士,經過層層選拔之後才能進的地方,為我大昭出謀獻策,是大昭最優秀的一群兒郎。”
陸冥之笑了笑,點頭稱是:“隻是如今要臨時組閣,仙長可想一試?”
程念容道:“這……萬歲不嫌我是個女子?”
陸冥之笑道:“獻策論政一事無關男女,誰說的有用就由誰來。若是如今明彧皇後還在世,說不定還能看見朝堂上並稱二聖呢。”
程念容並未接他的話茬,隻是低頭稱了句是。
……
除卻忙於調查行刺一事的應天府尹,其餘人等於長寧王府就地組閣,商討應天府港口漕幫一事。
待到夜裏,“稀泥狀元郎”郎安誌已經提出了“如何和在沿江有地的老爺和稀泥”的初步方案。
幾位閣臣都被賜了座,除卻燕齊諧翹著一條凳子腿沒個人樣,其餘人皆是正襟危坐。陸冥之很想給他椅子來一腳,讓他再摔個狗啃泥才痛快,可這畢竟不是當年隻有他二人的時候,萬歲爺還是得給長寧王留幾分薄麵,隻好咬牙忍住了,隨後狠狠剜了燕齊諧幾眼。
郎安誌並未在意這二位惹不起的在作甚麽,隻自己道著今後計劃:“因著開禁一事是徐徐圖之,往來船隻本著先官後民,先公後私的順序。地還是要買,但我們可以讓他們在朝廷的買賣裏摻幾股錢進去,日後得了錢,便能分些利益,也算是‘一直地生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