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回:順差
不是說開海禁和港口有甚麽問題,第一批頂了朝廷名頭的皇商和第一批獲得除開許可的商人出了很高興,問題出在來大昭的洋商。
出海的商人們船上載滿了絲綢和瓷器,一路順著洋流而行,船上的貨物很快被搶購一空。
天朝出產的絲綢瓷器向來搶手,無論走陸路還是海路沒有甚麽分別,隻不過這一次的銷量更大,範圍更廣罷了。
將貨物換成金銀的商人們一路高高興興回了鄉。
來大昭的洋商們情況不太一樣。
有些個賣稀奇小物件的,剛來的時候確實是撈了一筆。不光是哪兒人,大概都有個好奇心,總想見見稀罕玩意兒,購買者多是江南富商和捧場的新貴,老百姓日子剛好起來,還沒緩過勁兒來,自然不會亂揮霍錢財。
所以西洋商想從尋常人家都需要的地方下手,賣些布帛一類。
可是他們很快發現這些東西並不好賣。
原因無非是大昭賣的土布比洋商們帶來的洋布價格低許多,且更精細些
陳懷笙新近留了一小撮兒胡子,頗是愛惜,一手捋著胡子一邊道:“前日去查過,江南富商雇的織布婦人,一月不過兩吊錢,可一人一月能織出的布卻數不勝數。江南人口稠密,土地卻破碎,許多家中無地的農婦,皆是去富商家裏織布討生活。幾畝桑麻之地便能供得起數十個織布的婦人,如此一來,布價自然賤。而西洋人家中百姓未必這樣多,工錢恐怕也貴些,又長途跋涉地前來,在港口還要先納一次稅,價錢自然要高出許多。”
他不過是想說,這些人賣不出東西,實在是自身競爭力不足,並非是大昭朝廷造成的,他們不必為了這些人費心費力。
“你少說了一樣。”裴榮眉頭皺了皺,六七年宦海沉浮,裴榮自然也穩重了不少,此刻不過是眉頭微皺,“西洋人說不準為了與我大昭互市,在港口上下打點恐怕花了不少銀錢,將這個一並算到貨物裏去了。”
陳懷笙聽見這一句,微微覺出些甚麽:“你是想說,洋人賣不賣的出去東西不是大事兒,問題在於港口上,趁著機會想要狠狠撈一筆那群人?”
裴榮晃了晃手中的杯子:“樂平兄所言甚是。洋人的事,本不是甚麽大事,隻是細想下去,港口必有貪墨行為,這應當如何處置,還有若是繼續下去,洋人們受不了重稅和上下打點的費用,若是走私該如何是好?”
總所周知,走私常常與賊寇聯係在一起,鬧不好就是亡命之徒。
這才是問題所在。
陸冥之開口道:“依諸位大人看,此事應當如何解決?”
裴榮思量一陣,道:“以臣所見,先就這幾個問題具體分析微妙,嚴格盤查港口,派專人監督開海相關官員,至於該不該減稅……臣以為還需細細再議。”
大昭初年定下的政策,處處都需要錢,抽稅一事對旁人家的子民自然沒有對自家子民仁慈,這麽輕易就給他們降了稅,那國庫收入要從何處來?
開禁一事還沒幾年,問題才初現端倪,至於今後怎麽辦,還需從長計議。
此事一議,便到了定元八年初春……
如今正是春日裏乍暖還寒時候,老天時不時淅淅瀝瀝往下撇點雨滴子。從永和宮往景陽宮的路上走著兩個人。
瞧著年歲都不太大,皆是十六七歲相貌,為首那個綰個彎月髻,髻上插白玉響鈴簪。著一件淺粉立領偏襟長身襖,明暗氤氳著纏枝春海棠,外頭罩著件淺藍對襟直領繡玉蘭花長比甲,腰上係著藍宮絛,下頭係著鬆鶴祥芝織金馬麵裙,蹬一雙月白繡鞋。
後頭給她撐傘的少女作宮人打扮,用紅絛束著頭發,在腦後綰作個發鬏,穿了件湖藍交領琵琶袖短襖,袖口百緣,領帶領護,綴一個赤金紐扣,係水綠馬麵裙。正是程念容與千夏兩人。
近日裏陸冥之又忙著海禁之事,她自然無趣,也隻能日日找著與她交好梁書越解悶。
其實是她給梁書越解悶,因為梁書越這個人本身就很悶。
進了景陽宮,梁書越果真已經備好吃食等她來了:“不過下個雨罷了,腿腳就慢這樣多。”
程念容嘻嘻笑著湊上前去,瞥了一眼桌前,有她喜歡吃的綠豆糕,程念容扭股糖似的上前,抱著梁書越的胳膊道:“好姐姐,是我錯了,笙兒可鬧了,這才晚的。”
梁書越神色淡淡的:“你兒女雙全,自然是你的福氣。”
程念容又齜著牙笑了兩笑:“我也鬧,越姐姐不嫌我煩,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梁書越拍了拍她的頭:“下回該少給你吃些甜的,慣會哄人。”
程念容哼哼哼地傻笑了半天,坐了下來,看向窗外道:“都這個月份了,雪才剛化,到處都光禿禿的,京城就這點不好。”
梁書越低頭喝茶潤嗓子:“北地裏大都這般。”
“想想還是江南春日好看。”程念容嘖嘖道,“開春也早,等到這個時候,嫩柳枝上頭早就鶯歌燕舞了,再等一陣子,自是甚麽花都開的。若說最好看,那還是杏花桃花好看,一開一片,雲一般,走進去花香就落一身,有趣極了。”
梁書越抬眼瞧了瞧程念容,這是個愛笑愛鬧的姑娘,性子也跳脫,照常理來說,怎麽也不會甘於被拘在這四九城當中。究竟什麽樣的情愫能給她這般大的勇氣,將自己的後半生全都賭進去?
梁書越好半晌才開口:“能瞧過這世間許多景致,便是我幾世都修不來的福分了。”
程念容聽梁書越口中頗有向往之意,卻又黯然傷神,便開口勸解道:“這輩子還長,說不定越姐姐也能瞧見許多美好的景致呢。”
梁書越抬起頭來,望向窗外,幾重幾重的屋簷將她和外界隔開來,死死地將她壓在其中。
不知怎的,她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程念容忙去撫她的背:“越姐姐病了?”
梁書越好半天才止了咳,又一次朝窗外看去,心說:沒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