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回:終章
年幼的陸士衍不知被甚麽吵醒了,哼哼唧唧地哭出聲來,喃呢著要母妃抱抱。
他的母妃呆呆跪坐在地上,渾身是血,懷裏抱著他父皇還溫熱的屍體。
程念容將陸冥之平放在地上,回魂一般地站了起來。
入夜了。
她在陸冥之要來的日子,向來不喜歡旁人伺候,早早地便會屏退眾人。連先前跟來的陶涼也早就被陸冥之打發走了。是以這會兒,寢宮中隻她和兩個年幼的孩子。
她在原地呆立了片刻,陸士衍的哭聲繞在耳邊嗡嗡地響,一聲一聲掐著她的脖子。
年幼的孩子還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發生了甚麽,隻能無助地哭著。
然後她聽見她未滿四歲的女兒低聲哄弟弟的聲音。
程念容猛的踉蹌了一下。
她得讓她的孩子活。
她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這會兒才理解到陸冥之的話的意思。儲位之爭的火還是燒到了她身上。
非常情況之下,常人也得的到非凡的潛力,程念容一瞬間忽然打通了許多關節——
她的孩子若是因著身世問題無緣儲君之位,那唯一有可能的人選,就隻剩下了三皇子陸士徹。
他的生母南歌平見過她的金鎖。
前朝權貴,大多互通過往來,像宣平陸氏那種曾經煊赫過的人家,有人認得他們的東西也不奇怪。
南歌平或許不認得,但家中老人總有人認得。
還有先前的二皇子之死……當年衍兒還沒出生,南歌平並不知她腹中胎兒是男是女。所以她趁著溫琪孌和陸士衡的關係勢同水火之時,輕飄飄地在其中推波助瀾……
她身邊的芒種使的一手好暗器,倘若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遠遠將兩個小兒打落水,恐怕也不是難事。
而溫琪孌恐怕是常年明裏暗裏對付陸士衡,所以一出事,首先便是朝他身上想。
南歌平平日裏一直顯得木訥呆傻,腦子不大靈光,是以溫琪孌想了一圈都沒想到她身上。
好個一石二鳥之計!
程念容一邊清理著現場的血跡,一邊想了這樣多。
她原先將金鎖好端端地放進了盒子裏,如今卻出現在陸冥之手上,那說明她宮中有人有問題。
短時間內她還查不到是誰,那她隻能在那暗處的人動手之前,給她的孩子尋出一條生路來。
她換了幹淨衣裳,輕輕親了親兩個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家夥:“母妃出去一會兒,你們倆乖乖的,好不好?”
小家夥們揉了揉眼睛,咕嚕了兩聲。
程念容趁著夜色出了永和宮。
溫琪孌向來睡得晚,現在還未歇下,支著額頭剛剛覺出些睡意,英善卻來通傳了句:“寧妃來了。”
溫琪孌抬了抬眼皮:“這麽晚了,她來作甚,不是說萬歲今晚在她那兒歇著嗎?”
英善湊上前,在溫琪孌耳邊輕聲耳語道:“奴婢瞧她臉色不大對,身邊也一個人都沒有帶,不知是出了甚麽事,娘娘不如……”
溫琪孌向來多疑,聽英善這般說,皺眉思量了一陣,朝著英善揮了揮手:“偷偷帶她進來罷,仔細著些,莫讓旁人發現了。”
英善:“是。”
沒多大一會兒,程念容就被英善領了進來,還不待溫琪孌問話,便搶先“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皇後娘娘救命。”
溫琪孌半靠半倚在圈椅上,眼皮抬也不抬:“我如何能救得你的命了。”
程念容現在地上磕了兩個響頭,旋即立起身來,指天指地指心,道:“臣妾立誓,若今日給娘娘說的話有一句假話,便教我墮入三十六層女青地獄,天上地下不得超生。”
溫琪孌抬眼瞥了她一眼:“發那麽重的誓作甚,怪嚇人的。”
程念容:“臣妾要告發昭儀南歌平,為奪儲君之位,幾度謀害皇嗣,謀殺萬歲爺,栽贓嫁禍。”
溫琪孌忽的直起身子來,上上下下打量了程念容一番:“這話也是能亂說的?”
“臣妾方才立過誓了。”程念容麵上神色不變,“皇後娘娘聽臣妾慢慢道來。”
程念容便把方才自己在宮中所想種種盡數說給了溫琪孌,溫琪孌越往下聽,臉色便越難看,抓緊了圈椅的椅背,白皙的手上一瞬間爆出些許青筋:“有何證據?”
程念容低頭道:“旁的不說,就芒種會不會武這一事,娘娘找個練家子一試便知。”
溫琪孌的臉色霎時間晦暗不明。
程念容抬眼覷了一眼溫琪孌的臉色,接著開口道:“今日萬歲從南昭儀處到我宮中來,一來便歇下了,臣妾疏漏,因著晚上衍兒鬧覺,便先行照顧,並未顧及萬歲。等……等臣妾再去時……”
程念容說到這兒,故意停了下來,跪在地上不說話了。
溫琪孌向前微微俯身,低聲開口道:“說。”
聽了先前那一長串讓人喘不上氣來的消息,恐怕再聽見甚麽,她都不會再起太大的波瀾了。
“萬歲已經不在了。”程念容道。
縱然先前已然猜到了程念容要說些甚麽,但真正自己聽見時還是不免心悸了一下。
程念容見溫琪孌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這才接著說下去:“南昭儀這是要將這事嫁禍給臣妾,若臣妾落了弑君的罪名,那三皇子便是萬歲唯一的繼承人。還請皇後娘娘救臣妾一命。”
說罷此話,又朝下磕了三個響頭,抬起頭來,額頭見血。
溫琪孌這會子也微微穩定了下自己的心緒,盯著跪在地上的程念容:“你要本宮如何救你?又怎知憑甚麽會救你?”
“臣妾知道,娘娘不是一般的後宮女子,娘娘是手裏有兵權,是有從龍之功的人。”程念容麵不改色,或者說強撐著麵不改色,“臣妾懇請娘娘出兵清君側。”
溫琪孌眉頭一跳。
“皇後娘娘總不想讓那奸人的兒子得了皇位罷?”程念容繼續推波助瀾,“若鏟除了歹人,您是衍兒的嫡母,衍兒便也是您的兒子,必會尊您為母後皇太後,自然孝敬供奉,侍若生母。”
神策軍掌令人之一已死,神策軍便隻聽溫琪孌的了。
她還用方才的姿勢坐於圈椅之中,吩咐左右道:“傳令於神策軍天盛衛暗影衛,即刻圍住宮城,先傳暗影衛指揮使蕭晚進來。”
長街血染,黎曦未明。
“定元十年,太祖崩,年三十三。
為報父仇,起兵諸越,方十四。十年戎馬,方得社稷。
在位十年,輕徭役,開荒田,興水利,收鹽鐵,設恩養,開海禁,立錢莊。
撫前朝之弊病,開盛世之先河。
諡曰‘欽明啟運俊德成功統天大孝高皇帝’。
次年,改元永盛。尊溫氏母後皇太後,尊程氏聖母皇太後,兩宮並立,臨朝稱製。”
——《昭史》
……
程念容在外頭尋了許久,總算是將她師父尋回來了。
新晉的太後娘娘扶著個滿頭銀絲的老道姑,輕聲道:“可終於找著了,好歹也跟我享幾年福罷。”
那莫嗔道人瞥了程念容一眼,不變喜怒:“究竟是享福還是遭罪,隻有你自己知道。”
程念容打著哈哈岔開了話題。
好幾日之後,她才敢將那金鎖拿給她瞧:“師父,你認得這東西嗎?”
那仙風道骨的老道姑居高臨下地睨了那小小團的金子一眼:“認得,怎麽不認得。”
程念容的臉色白了白。
莫嗔道人奇怪地瞥了她一眼:“你不會真以為你是那陸家的小主子罷?這東西不是你的。當時我在陸家廢墟底下挖出兩個年紀差不多大的娃娃來,有一個已經死了,這東西是戴在她身上的。另一個命大的便是你,你恐怕是當年陸家家生的奴婢。”
程念容“哦”了一聲,再也沒提這事兒。
年方十九歲的太後娘娘,徹底和她的年少告別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