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清秋(四)

  關於漠北韃靼的傳言我也聽過不少了,自前朝大越起,便一直有背信棄義的傳統


  “嘶。”長寧王長吸了一口氣,“這話可真是打得我臉生疼。如今萬歲勵精圖治,兩宮太後聖明,咱們也是時候與韃靼算算賬了——況且,和親本就是權宜之計,並非長久之策。”


  無關燕江月對我有心思,公主的婚事向來就是一枚極好的棋子,究竟該怎麽下,那還不是關當權者的事兒。


  隻是如今的當政者並非是我麵前的四弟弟,而是他身後坐著的那兩位……


  孝康太後聽聞,立即開了口:“長寧王此話有理,隻是不知王爺此回可有領兵之意?”


  長寧王笑了笑,扇子一揮:“臣老了,今後的大昭,還得靠這幫年輕人啊。”


  其實我聽完這話很想翻白眼的,好容易忍住了,你才三十來歲好嗎?


  我這個白眼才憋住,燕江月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兩步上前,半跪在地,朗聲道:“臣願領兵出征。”


  母後微微抿了抿嘴,露出一個對晚輩對臣子都十分得體的笑容:“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世子頗有當年乃父之風。”


  我有些發懵,我從來不知道燕江月會打仗這回事。


  想了許久,才想起來他每日下午總有些時候是不在的——恐怕正是在應天校場。


  方才還在喊老的長寧王登時來了精神:“他不如我的,我在昭軍中混的時候還不滿十三歲。”


  您老其實安靜一會兒也可以的。


  燕江月繃著一張臉,道:“臣會親自送承歡長公主上漠北‘和親’。”


  我盡量坐直了身子,仿佛我這一生隻有那一刻是有意義的。


  ……


  我掀開馬車簾子,簾外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郎,騎在馬上,我隻瞧得見他的側顏。


  那是與我相識八年的燕江月。


  他那雙眼睛生的與他爹一般無二,笑起來討喜極了,從我這處看,還能瞧見他英挺的鼻梁。


  他沒瞧我,隻是似乎感覺出了我在看他,便道:“等會兒見著了韃靼人,你可千萬別怕,萬事有我呢。”


  我嘟嘟囔囔:“有什麽好怕,又不是生了六隻眼睛六隻胳膊的。”


  三頭六臂的那是哪吒。


  “那你呢?”我問他,“你頭一回……呃……你知道我要說甚麽,那你心裏慌不慌?”


  燕江月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這……頭一回,說不慌你信嗎?”


  我搖搖頭。


  嗯……倘若當真出了甚麽變故,他那個傳說中打不動仗的爹,應該還是會管管我們的罷?

  一路無話。


  馬車坐久了,顛得我昏昏欲睡,半夢半醒之間,卻忽然聽見了點我聽不懂的話。


  是胡語!

  我登時就不困了,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張開手掌,掌心當中全都是汗。


  “勞駕問一句,諸位可是護送承歡長公主來我韃靼的?”嘰裏呱啦的胡語中,忽然冒出一句漢話,聽著是個姑娘,年紀好似還不太大。


  我偷偷掀開簾子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偷瞄——為首那男子大約就是墨爾根了,說話的應當是他身旁的姑娘。


  看這形狀,恐怕隻她一人會說漢話。。


  他二人身後的隊伍整齊地肅立著,沒來由地透著一股肅殺之氣——不是普通仆役,隻怕是韃靼的兵士。


  方才說話的姑娘又開口了:“我叫薩仁,陪我哥哥來迎親的。我代我們漠北韃靼,祝皇帝陛下千秋萬歲,長公主芳齡永駐,順便問世子爺的安。”


  燕江月躬身拱手作揖:“長寧王世子燕江月,問墨爾根特勤,薩仁郡主安好。”


  那姑娘笑嘻嘻地回頭同墨爾根說了兩句甚麽,墨爾根哈哈大笑,瞥了兩眼燕江月。


  燕江月一旁的副將碰了碰他,附在他耳邊輕聲道:“她方才說‘真有趣,那中原人竟然也叫月亮,他生的可真好看’。薩仁在韃靼語裏正是‘明月’的意思,她恐怕指的就是你。”


  燕江月板著一張臭臉,一言不發。


  那薩仁郡主又開口了:“還請世子將承歡長公主交予我們,同結兩姓之好。”她笑盈盈地衝著燕江月拋了個媚眼,“你自己送她來便是,不要讓你身後的人過來。”


  燕江月繼續黑著臉:“郡主這話說的可就不對了,我大昭統共就隻有兩位長公主,而承歡長公主又是我大昭最尊貴的長公主殿下。長公主下嫁,乃是國之大事,在下一個人送她上前,又是甚麽禮數,什麽規矩?”


  薩仁媚眼如絲,眼珠子輪轉了兩圈,笑道:“世子爺說得好,明明結親是喜慶事,可你們卻又帶刀兵上我漠北韃靼的地界兒,這又是什麽規矩?”


  隻見她衣袖一揮,電光火石之間,銀光乍現。不待旁人反應,燕江月身旁那位兼任翻譯的副將一聲慘叫,兩邊人馬頓時劍拔弩張。


  那副將肩上插著一支三寸長的短箭,箭尾的鷹羽猶在顫抖不止。


  我渾身的冷汗都冒出來了——這箭是那薩仁徒手擲出來的!


  我的車架本就在後方,如今更是被人護著朝更後方退去了。


  方才受傷的副將也被人拖著一同朝後方退去,我聽見他在車簾子外低聲道了句:“長公主別怕,世子爺他還應付的來。殿下若是害怕可以吃些東西,末將這裏有麻團。”


  我不吃,我胃疼。


  我長了十五歲,還第一回感受到這麽抓心撓肝一般的感受,還是第一回為一個人這樣擔憂。


  我想掀開簾子去看燕江月的位置,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如那家夥所說的遊刃有餘。但我也絕對不能掀開簾子,我不能給他添亂。


  如此七上八下至了夜間,我後背的衣料都被冷汗浸透了。


  夜裏,兩方再歇,我方將士退回大營裏修整。


  我在營中隨便扯住了個小兵士:“燕江月呢?”


  那小兄弟抖如篩糠,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覺得自己的語氣可能嚇著他了,便盡量緩和了自己的口氣:“燕江月在哪兒?”


  那抖如篩糠的小兄弟好容易平靜下來:“他……他……在自己……不對……”


  我頓覺不妙:“他怎麽了?說實話!”


  “世子爺在自己帳中,他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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